第一章 第1節

言歸正傳。

故事發生在1941年春夏之交,日偽時期,地點是素有天堂之譽的杭州,西子湖畔。

水光瀲灩晴偏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西施夠美的吧,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誰敢跟她比美?西湖!蘇東坡以詩告訴我們,西湖怎麽著都是跟西施一樣美麗動人的。

這是不是有點浪漫主義了?不,是真的,有山作證,有水為鑒。山是青山,靈秀撲面,煙雨淒迷,春來如蘭,秋去如畫。水是軟水,風起微瀾,月來滿地,日來不醒。山山水水,細風軟語,花情柳意,催產了多少詩詞文章。舉不勝舉。汗牛充棟。若堆疊起來,又是一座孤山,墨香陣陣,錦色濃濃;賞析起來,都是脈脈含情的吟詠,戀戀不舍的相思,用完了雅詞,唱盡了風月……都知道,上個世紀四十年代,杭州城區尚無現今的五分之一大,但這座城市的魂——西湖,一點也不比現在小,湖裏與周邊的風景名勝也不比現在少多少,像著名的蘇堤、白堤、斷橋、西泠橋、望仙橋、錦帶橋、玉帶橋、鎖瀾橋、三潭印月、平湖秋月、阮公墩、湖心亭,和西泠橋頭的蘇小小墓,清波門邊的柳浪聞鶯、錢王祠,孤山上的西泠印社、秋瑾墓、放鶴亭、樓外樓、天外天等,以及南邊的白雲庵、牡丹亭、凈慈禪寺、報恩寺、觀音洞,北邊的保塔、雙靈亭、嶽廟、雙靈洞、棲霞洞等。統而言之,即我們通常所謂的一山二月,二堤三塔,三竺六橋,九溪十八澗,在那時都有,日本佬來了也沒有被嚇跑。

鬼子在杭州城裏扔了不少炸彈,據說現在錢塘江裏還經常挖出當年鬼子扔下卻沒有開爆的炸彈,連制造商的商標都還在。炸彈像屍首一樣從天上倒栽下來,沒有開爆的都嚇人,更何況大部分都是開了爆的。爆破聲震天撼地的響,爆炸力劈天劈地的大,炸死炸傷的人畜無以數計,把杭州城裏的人和動物都嚇跑了。西湖和西湖裏外的景點,如果能跑大概也會跑掉的。但它們不會跑,只好聽天由命。西湖的命顯然不錯,上百架飛機,先後來炸了十幾個批次,西湖像有神靈保佑一樣,居然安然無恙,令人稱奇。西湖周圍的眾多名勝古跡,也是受祿西湖,躲過大劫。唯有嶽廟,也許是太遠了,關照不到,挨了一點小炸。

從嶽廟往保塔方向走,即現在的北山路一帶,當時建有不少豪宅深院,當然都是有錢有勢人家的。有錢有勢的人消息總比平民百姓靈通,鬼子炸城前,這些人都準時跑了。日偽機構開張後,城裏相對平靜了,這些人又恰如其時地回來了。即使主人不回來,起碼有傭人回了來,幫主人看守家業,以免人去樓空,被新的日偽軍政權霸占。其中有個傍山面湖的大院落,院主姓裘,曾經是一個經營高档色情服務業的大老板,自己沒有回來,派回來的下人又遲了幾周,即被臨時張羅的日軍維持會霸占,以後一直沒有歸還。後來汪偽政權成立之前,新組建的日偽華東剿匪總隊接管了它,院裏的幾幢主要建築都派了新用:像前院的三層主樓,做了司令部軍官招待所兼尋歡場,男嫖女淫,肉欲滾滾;後邊竹林裏的一排凹字形平房,做了招待所的辦公地;再後面的兩棟相對而立的小洋樓,西邊的一棟成了首任偽司令官錢虎翼(人稱錢狗尾)的私宅,東邊的那棟做了他幾個親信和保鏢的公寓。1940年夏天的一夜,東西兩樓裏的所有人被悉數暗殺(傳言是裘親後人幹的,但兇手至今沒有歸案,難作定論),新任的偽司令官張一挺又把錢虎翼的親信和保鏢通通趕走了。

於是,兩棟樓又人去樓空。

總以為,這麽好的樓屋,一定會馬上迎來新主。卻是一直無人入住,或派新用。究其原因,有權入住的,嫌它鬧過血光之災,不敢來住,膽敢來住的人又輪不上。就這樣,兩棟樓一直空閑著,直到快一年後,在春夏交替之際,一個月朗星疏的深更半夜,突然接踵而至來了兩幹人,分別住進了東西兩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