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2節

杜公子確實該死!他居然公開投靠日本人,當了中日友邦會會長,這是一個掛羊頭賣狗肉的貨色,名為友邦,實際上是日本特務機構,專門在民間收集抗日力量的情報,是笑裏藏刀的下三濫角色。但二哥不知為什麽,也許是因為跟杜公子故有的交情,不同意羅叔叔的這個決定。他說:“都是出手,與其殺他不如殺一個鬼子。”羅叔叔說:“鬼子那麽多殺哪一個?”二哥說:“憲兵隊哪個頭目都可以。”羅叔叔說:“鬼子頭目不是那麽好殺的,出門汽車,下車有護衛。這是阿牛第一次行動,不要挑難的,先揀個好上手的活為好,以後可以增加信心。”二哥說:“那麽讓阿牛說說看,殺誰容易,我敢說阿牛一定會覺得還是去我家殺鬼子容易。”羅叔叔笑了,“你呀,我看還是想搞個人復仇。”二哥說:“不是的。”羅叔叔依然面帶笑容,說:“莫非是跟杜公子的交情在起作用?”二哥說:“這怎麽可能。”羅叔叔說:“確實,不能念舊情。你是最知道的,什麽杜公子,他本姓李,為了攀附杜家勢力才自稱杜公子,今天又攀附鬼佬,這種人是最沒有骨頭的,有奶便是娘,最該死的,你今後在感情上一定要跟他一刀兩斷,視他為敵人。”二哥說:“這我知道,我心裏早跟他絕交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媽的,我真是瞎了眼,跟他交了朋友。”羅叔叔說:“嗯,你怎麽冒粗口了,你現在是大老板,要學著點文明禮貌。”二哥打了自己一個嘴巴,認真地從身上摸出一根纏了紅絲線的牛皮筋,套在手腕上,說:“我晚上回去罰跪半個小時。”

這根牛皮筋是我給他準備的。我還給他準備了一個心字形胸佩,裏面夾著父母親的頭像。為了改掉他的壞脾氣和魯莽粗暴的行事作風,我跟二哥約定,只要他犯一次錯,比如說粗話、沖動發氣、違反組織紀律等,他就在手腕上戴一根牛皮筋告誡自己,晚上回家要打開胸佩,對著父母親的照片罰跪。二哥後來真的變了一個人,就是從這麽一點一滴做起,重新做人的。

二哥接著說:“不過我要申明一下,我反對去殺杜公子,或者說李走狗吧,可不是因為念舊情,而是我真的覺得去我家殺鬼子更容易,為什麽?因為阿牛熟悉那兒的地形和機關,我家後院有個暗道,直通河道,我估計鬼子現在肯定還沒有發覺這個暗道,阿牛從那兒進去、出來,絕對安全。”羅叔叔問阿牛:“是嗎?你也這麽想嗎?”阿牛說是的。羅叔叔問他:“可是你想過了沒有,你得手以後敵人會怎麽想?誰知道暗道?他們住在裏面都不知道,你憑什麽知道?敵人因此馬上會猜到,是你老二又回來了。”

這一下把二哥說服了。

羅叔叔接著說道:“為什麽我說殺杜公子容易,因為他現在還沒有被人殺的意識,經常一個人在外面竄,我們很容易掌握他的行蹤,挑選一個絕殺的機會。”

確實如此,後來阿牛哥很順利地完成了任務,他躲在兩百米外的一棟廢棄的居民樓上,把杜公子當街打死在東洋百貨大樓前,神不知,鬼不覺。這是阿牛第一次出手,槍法神準,幹脆利落,為他以後做一個出色的狙擊手開了一個絕佳的好頭。在隨後的半年多時間裏,阿牛多次應命出擊,任務有大有小,無一失手,每一次都出色、安全地完成了組織上交給的任務,讓我們小組在黨內名聲大噪,據說重慶和延安都知道有我們這個小組。

做地下工作猶如潛於水中,一有機會總想上岸喘口氣。這年春節,我們是回鄉下去過的。我們是四個人:我、二哥、阿牛哥和羅叔叔。

羅叔叔出事了,感情出了問題,年輕的夫人離開了他,外面都認為是兩人年紀相差太大的原因。其實不是的,是信仰的原因,她對共產黨沒有好感,以前羅叔叔一直對她瞞著自己的身份,後來不知怎麽知道了,她接受不了。她沒有這麽高的政治覺悟,要求羅叔叔在她和信仰之間作選擇,羅叔叔沒有選擇她,春節前兩人正式分了手。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所以我們叫羅叔叔一起跟我們回鄉下過年,他也高興地答應了。作為父親的老朋友,我們對羅叔叔本來就有一份很深的感情,現在又是我們信仰的領路人、小組的領導,我們對他的感情更深了。就我個人而言,我後來心裏一直把羅叔叔當作父親看待的:雖然不是父親,卻勝似父親。

我們到鄉下的第二天是臘月二十八,正好是阿牛哥的生日。一大早,二哥在早飯桌上就嚷道:“今天我們要好好給阿牛過個生日,一個阿牛今天過的是二十四歲生日,二十四歲可是個大生日啊。再一個嘛,這半年來阿牛屢立功勞,為我們小組爭了光,也為我們家添了榮譽。阿牛啊,聽說你的事跡已經上了延安的報紙,毛主席都知道了,了不得啊。”我用玉米粉花了一個下午時間,給阿牛哥做了一個特大的金黃色的大蛋糕,二哥把擦槍油塗在火柴棍上,做了二十四枝假蠟燭,讓阿牛哥隆重地許了一個願。我問他許了一個什麽願,羅叔叔讓他別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