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5節(第2/3頁)

就這樣,她一口氣說了不少,語調、言辭、神情很是堅定、激烈、熱氣騰騰,具有演講的氣派。她說完後,另一個女的,我後來知道她叫老P,問她:“我在香春館,敵人知道嗎?”我聽著覺得她的聲音有點熟悉,仔細一想,好像就是香春館的那個老板娘,我感到震驚!

老P接著說:“以前敵人知道老J在那兒,還有人去騷擾過。”

老D說:“敵人知道的是老J,不知道你。”

老P問:“老J什麽時候能回來?”

老D說:“已回了,他在張羅幽幽山莊開業的事,管不了你那邊了。”

車子開到鼓樓街附近後,老D宣布散會,然後他們幾個人像約好似的,為自己熾熱的信念所驅使,圍成一圈,伸出雙手,虔誠地疊在一起,齊聲高喊:“中華民族萬歲!共產黨萬歲!!”我的手雖然也被林嬰嬰強行拉過去,但口號我當然沒有喊。

膽大妄為啊,竟然敢把一個軍統特務公然叫來參加共產黨的地下會議,而且會議的主題還是“反軍統破壞”!她真的不怕我出賣她嗎?我當時並沒有被她發展過去啊!開會的人,都是他們各小組的領導,她這不是在拿整個組織的安危做賭博嗎?我覺得這實在有點不可思議。

然而,這就是林嬰嬰,冒險是她的作風!

不,敢冒險只不過是她的一半,她的冒險不是魯莽,冒險的背後是她非凡的膽識。從當時情況看,她有足夠的證據相信,我絕對不會出賣他們,從邏輯上說,我要出賣早該出賣她了。此外,這天晚上林嬰嬰手頭還捏著一張底牌,足以保證她“勝券在握”。老D宣布散會後,人都陸續下車,最後車上除了司機,只剩下我和林嬰嬰,還有老P。我們最後都在香春館下了車,下車前老P摘了口罩,我認出她就是香春館的老板娘!

夜已經很深,街上人車稀少,黑咕隆咚,但香春館照舊閃耀著艷俗的霓虹燈光。車子從香春館後面開進去後即熄滅車燈,頓時我們四周漆黑一團。這裏連一盞照明燈都沒有,只有靠前方屋頂燈箱招牌散發過來的余光,依稀照見院內情形。這兒有個小院子,一排平房兼為圍墻。我們下了車,老P帶我和林嬰嬰進了其中一間屋,司機則去了另一間。直到這時,我從司機的背影和走路姿勢中,發現他好像就是林嬰嬰的那個司機——如果確實是的話,他一定專門喬裝過,眼鏡、發型、胡子、穿著,都和我以前見過的樣子截然不同。我覺得這個夜晚對我過於奇特了,奇特得完全出乎我想象,因而不免讓我有些心虛,好像隨時要踩到陷阱似的。

進了屋,老P對我一五一十講了發生在前天晚上的那場槍擊案始末。不論是形體,還是長相,還是說話的聲音、腔調、手勢,老P都十足像一個我們觀念印象中的老鴇,她首先堅決否認了革老在這裏“有內線”的說法:“做夢,他!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怎麽可能有他的腿子?如果他有狗養在這,我的命早不在地上了,而在地下了。”不用說,這裏是共產黨的秘密據點。老P對林嬰嬰說:“因為他在這裏碰到過老J,所以他懷疑這裏是我們的地盤,所以才幾次三番派人來滋事。我認為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有掌握什麽有用的情況。來滋事既是為了探聽虛實,也是想通過滋事促使當局來封掉這裏。封掉了,不管是不是我們的地盤,對他總是有利無害的。”

林嬰嬰說:“這兒已成了是非之地,你做好走的準備。”

老P問:“我去哪裏?”

林嬰嬰說:“幽幽山莊。”

在老P的講述中,前天晚上這裏根本沒有來什麽大漢奸,來的是一個持雙槍的殺手,五十來歲,羅圈腿,三角眼,下巴上有一條血紅的刀疤。他第一次來是十點多鐘,在前台付了一筆錢,要了一個房間,帶走了鑰匙。一個小時後,一個女的(該是劉小穎)來了,上樓直接去了房間,然後一個男的來了,也是直接去了房間。過了不多久,刀疤佬又出現了,他直接去了那房間,進門就開槍打死了那男的(秦淮河),女的還擊一槍,趁機逃出房間,沖到對門的房間,想跳樓逃跑,卻沒有逃成:就在她跳窗之際,被追上去的刀疤佬擊中一槍,撂倒在樓板上。刀疤佬上去又對她補了一槍,然後跳窗逃走。

照這麽說,這是一次謀殺,刀疤佬是革老派去要他們兩人命的屠夫。

這是真的嗎?我心如刀絞,亂成一團。說實話,我也在懷疑這件事,從一開始我就擔心這是一場陰謀,但我還是不相信。我思忖,革老不至於下如此毒手,劉小穎和秦淮河畢竟是跟他這麽長時間的手足。甚至,我想到,即使他心存殺念,以我對革老的了解和時局的判斷,他會找到更高明的殺法,就是:派他們去執行一項必死無疑的任務,正如我開始擔心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