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無盡恨 4

天台山與青城山的景色十分相似,同樣的山水雋秀、谷壑清幽。當裴玄靜一行風塵仆仆趕到天台山時,已到了初冬時節,漫山遍野的古木都褪盡了黃葉,處處山霧彌漫,寒氣逼人。

在江州見過白居易之後,裴玄靜決定繼續前往天台山。總結目前發現的所有線索,玉龍子應該回到了道門。那麽,天台山上的馮惟良道長就是他們最大的希望了。

既然王質夫的失蹤和玉龍子相關,只要找出玉龍子的下落,應該就能發現王質夫的蹤跡。

在進天台山的山道上,好心的鄉民告訴他們這幾個北方人,再過十天半個月,天台山恐怕就要迎來今冬的第一場雪了。到時候山道結冰,山澗也會凝凍,上下山都將變得特別困難。

他們來得還真是及時。

除了風景之外,天台山也和青城山一樣,是所謂的“佛宗道源”。佛教方面,早在陳隋時期,智者大師就在天台山上創立了佛教的“天台宗”,並建國清寺。貞元末年,倭國遣唐僧人最澄來到國清寺求法,元和元年時,他與另一位倭國遣唐僧空海搭同一條船返回日本,分別帶去了“天台宗”和“密宗”佛法。如今在倭國,最澄和空海都已成為一代佛法大師。所以說,長安青龍寺是日本“密宗”的祖庭,而天台山上的國清寺則是日本“天台宗”的祖庭。

道教方面的淵源就更長了。三國時,葛玄入天台山修煉,人稱太極葛仙翁。葛玄的侄孫葛洪第一次把天台山列為五座可煉金丹的仙山之一。王羲之曾在天台山上學習道教書法家“白雲先生”的“永”字八法。南北朝時,茅山宗開山祖師陶弘景正式為天台山命名。此後,茅山宗師王遠知和司馬承禎都來天台山采藥煉丹。尤其是司馬承禎,隱居天台山四十多年,自號“天台白雲子”,在他的仙宗十友中包括了李白、孟浩然和宋之問等人。如今在天台山主持道教南宗的,便是司馬承禎的再傳弟子馮惟良。

裴玄靜一行直上天台山頂的白雲觀,求見馮惟良道長。

馮惟良道長高冠白袍,長髯飄飄,果然是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裴玄靜三人如實報上姓名身份。對於一個女刺客、一個江湖郎中和一個身負皇家秘密使命的女道士這樣奇妙的組合,馮道長沒有表露出絲毫的詫異之色。他這一生中見過的稀罕人物和神奇事件數不勝數,早就處變不驚了。

因此,裴玄靜既沒有拐彎抹角,也沒有細說從頭,而是省去了追蹤王質夫下落和破解《長恨歌》謎團的詳細過程,直接向馮道長打聽王質夫。

“王質夫?”馮惟良撚須搖頭,“貧道並不認識這個人。”

“他沒有來過天台山嗎?”

“從來沒見過。”

寥寥數語,他們這一番跋山涉水、歷經艱辛的旅途似乎就可以終結在此了。

裴玄靜不相信馮惟良。韓湘透露過,馮惟良早將諸弟子派下天台山,秘密監控柳泌一派的崛起,就說明他雖隱身山野,卻時刻關注著與道教有關的動態。既然王質夫的失蹤和玉龍子,以及大唐皇家與道教之間的聯系有關,所以,裴玄靜認為,馮惟良不可能對王質夫一無所知。

她思索著,怎麽才能套出馮惟良的真話呢?可惜韓湘正在尋找禾娘,未能與他們同上天台山。不過即使他來了,馮惟良也未必會看在韓湘的份兒上吐露實情,還是得想其他辦法。

“馮道長不認識王質夫,可是一定認識玉龍子。”聶隱娘出人意料地冒出一句。

從江州到台州的一路上,聶隱娘越發沉默寡言,有時整天都說不上一句話。盡管崔淼和裴玄靜對聶隱娘已十分熟絡,見到她這副冷若冰霜的樣子也有些煩惱。聶隱娘終究是聶隱娘,當她收斂起罕見的溫情時,便如利刃出鞘,時刻閃耀懾人的兇光。雖然她曾對裴玄靜宣稱,放下屠刀已久,但大家都知道,只要聶隱娘想,隨時隨地便可殺出一片血雨腥風。

裴玄靜和崔淼雖不怕,卻暗暗為聶隱娘擔憂起來。當然他們也明白,和聶隱娘的關系再親近,在刺客與常人之間,仍有不可逾越的天塹彼此阻隔,所以兩人都保持沉默,絕不隨便打聽。

不料,聶隱娘突然在這個時候發言了。

“玉龍子?”馮惟良道長反問了一句,從神色和語氣中都判斷不出明確的意思。

裴玄靜說:“馮道長肯定知道玉龍子吧?”

“貧道略有耳聞。”

“僅僅是略有耳聞嗎?”

馮惟良微笑:“道門的珍寶,貧道也非常希望能夠一睹為快。可惜至今無緣呐。”

“可我怎麽聽說,玉龍子就在天台山上。”裴玄靜決定詐一詐他。

“哦,裴煉師聽誰說的?”

“道長的徒弟韓湘。”

“韓湘?”馮惟良嗔道,“我從未對他說過這種話,他怎生造出此等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