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君如海 3

守在榻前的武肖珂聽到這聲喊叫,身子像中了一箭似的晃了晃,旁邊的段文昌及時伸出手,將她扶住。

兩人的眼神剛一交錯,便都立即閃開了。

武肖珂輕籲口氣:“這孩子說的什麽胡話……”

段文昌尷尬地輕咳一聲,低頭放開武肖珂。她卻主動伸出手,反將他的手握住。段文昌的心頭一熱,更用力地將她的手握緊。

榻邊的太醫捋著胡子,就像什麽都沒看見沒聽到,氣定神閑地松開診脈的手,道:“小郎君當無大礙了。”

“真的?”武肖珂又驚又喜,“可成式為何還不醒來?”

“小郎君受驚過度,體力衰竭,身心都需要休養生息。此刻的酣睡對他的恢復是極為有利的。娘子大可不必憂心,在旁守護即可。小郎君的脈息已十分平穩,料想不出一兩個時辰,定會安然醒來。”

“謝天謝地,多謝張太醫了。”武肖珂向禦醫頻頻致謝,轉首看著段成式的臉,又問,“只是成式的面色還很蒼白啊,太醫是不是再……”

段文昌趕緊上前一步道:“太醫辛苦了。”一邊使勁丟了個眼色過去,才算阻止了武肖珂的嘮叨。

張太醫微笑起身:“我還要趕回宮裏去,告辭了。”

段文昌道:“張太醫百忙之中還來替成式診治,實在感激不盡。”

“哪裏,我只是奉聖上之命,要謝還是謝天恩吧。”張太醫說著,朝東北方向拱了拱手。

“是,是。”段文昌陪著張太醫向外走,一邊問,“十三郎可還好?太醫趕回宮裏去,是為了他吧?”

“十三郎?他並沒淹到水,僅僅是受了些驚嚇。況且……你我都知道,”張太醫爽朗地笑起來,“十三郎生得鈍拙一些,在那種情勢之下,反倒是件好事。”

“也對,也對。”

見已到二堂,段文昌止步躬身道:“聖上有令,命我在家中閉門思過,故只能送太醫到這裏了,還望見諒。”

“好說,好說。”張太醫含笑頷首,“聖上獎懲分明,賞罰有度。這次的事情能有現在的結果,也著實令我等欣慰啊。”

段文昌一揖到地。

直到聽不到張太醫的腳步聲了,段文昌才返身回去。

剛踏進門,就聽到屏風後面傳來武肖珂又哭又笑的聲音:“成式,成式!”

段文昌嚇了一跳,幾步轉到屏風後,卻見段成式已經醒來了,睜圓了一對大眼睛,正被武肖珂摟在懷裏,沒頭沒腦地親吻著。

“我的兒啊,你總算醒了。”武肖珂喜極而泣。

“阿母……”段成式的聲音還有些虛弱,但比他的母親鎮定多了。見段文昌也趕來榻前,他便喊了聲“爹爹”,稍稍將母親推開些,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段文昌百感交集地應道:“成式,你好些了麽?”

段成式左右四顧,又看了看父母,喃喃道:“我回家了……”

“是啊,成式,你可嚇死阿母了。”武肖珂又落下淚來。

段成式叫起來:“十三郎!十三郎呢?”

“他沒事,沒事!”段文昌忙道,“已平安回到大明宮中了。”

段成式松了口氣,頓覺氣虛體乏,軟軟地靠到母親懷中:“阿母,我好累……”

段成式在武肖珂的守護中,再次沉沉睡去。

段文昌坐在帷幕的另一邊,看著武肖珂隔著散花簾幕的背影,恍惚發覺,已經好久沒有這樣專注地看過妻子了。他發現,她的身形比在成都時纖瘦了不少。這兩日因為看護段成式,沒有時間和心情在頭上盤高髻,只挽了個尋常的發髻,金釵玉簪隨意地插了幾支在上面。對武肖珂這樣的大家閨秀來說,如此儀容實在有失身份,但此刻看在段文昌的眼中,卻顯得格外真實而親切。

這才是他的妻子,他兒子的母親。

段文昌輕輕地嘆息,有多久了?自己已經體會不到這種尋常人生中的點滴暖意,雖然庸凡,卻讓人倍感踏實,是從來到長安開始的吧。

“成式睡著了。”

段文昌頭一擡,妻子站在面前。

他微笑著招呼:“讓他睡吧。來,坐到我身邊來。”

武肖珂坐下來,段文昌將她攬入懷中,下頜摩挲著她的黑發,嘆道:“我們多久沒有如此了。”

她說:“那還真得感謝聖上。若非他下令你禁足,你還不知……”言語之間,怨氣似乎還未褪盡。

段文昌笑了笑。

見丈夫不爭辯,武肖珂反又替他不平起來:“聖上也太過嚴厲了,竟以你在事發時言行失措,有損官儀為由命你閉門思過。我卻不懂了,愛子分明是人之常情,何過之有呢?再說,要不是我們成式,十三郎是斷斷回不來的了。”

“娘子此言差矣。”段文昌正色道,“十三郎陷入地窟,本來就是成式帶去的。所以這次他們倆都能平安生還,實為不幸之中的萬幸。今後,成式還是要嚴加管教的,否則又不知要鬧出什麽禍事來。不是每一次都能有同樣的幸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