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殺連環 4(第2/4頁)

裴玄靜渾身一凜,她知道他是在對自己說,連忙叩頭道:“謝陛下。”

“不過,這次你若是再失手……”

“玄靜任憑陛下處置。”

皇帝緩緩地搖了搖頭:“不,到那時你要考慮的是——會牽連到哪些人。”

裴玄靜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

既然敢於挑戰,就要準備好承擔後果。她知道自己被逼入了絕境。與皇帝的較量總是如此,每一次他都要她付出更大的代價。

裴玄靜說:“陛下,妾還有一個請求。”

“說。”

“請陛下下令釋放關押在大理寺中的此案嫌犯。”

“為何?”

“陛下,杜秋娘剛打撈上岸時,妾就查看過,她的右手拇指指腹上有塊黑斑,和宋若茵的情況完全相同。因此雖然扶乩木盒沒有找到,杜秋娘死於木盒上的毒筆機關,當無疑問。這也就證明了,那些伴同遊春者與此案毫無相涉。如果一味關押審問他們,萬一有人熬刑不過胡說,甚至枉死於刑杖之下,不僅於案情無補,還可能損及皇家聲望……”

“行了行了。”皇帝不耐煩地打斷裴玄靜,“朕既已委你全權勘察此案,你就看著辦吧,朕給大理寺卿一個口諭便是。”

“至於你——”皇帝轉向宋若華,語氣略微和緩了些,“你們三姐妹就在柿林院中自我禁足吧,案情大白之前,不得隨意出入。朕……不讓神策軍難為你們。”

“陛下……”

“退下吧。”皇帝擺了擺手。

宋若華問:“陛下,那麽扶乩呢?”

“扶乩?”皇帝緊鎖雙眉,“你現在還提這個幹什麽?”

“請陛下明示!”

“當然不能再做了!”皇帝又發起火來,“就是因為這個扶乩,已經斷送了好幾條人命,朕還不想做一意孤行的昏君!”

“可是陛下,扶乩由蛇患而起,不應該半途而廢啊……”

裴玄靜驚訝地看著宋若華,她是傷心過度亂了心智嗎?怎麽如此不明事理,不識好歹?

“不要再說了!你退下——”皇帝拂袖,向屏風後轉去。

“陛下!”宋若華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膝行到皇帝跟前,擋住他的去路。

“陛下!”她舉起雙手,哀哀如泣道,“陛下,若茵是為了扶乩而死的。我願代她完成這個任務……陛下!”

皇帝喝道:“你這是做什麽,瘋了嗎!朕現在就告訴你,京城蛇患已除,不必再行扶乩之事,你也不許再提,任何人都不可再提!違者一律處死!”

宋若華愣了愣,身子猛地向前撲去。一大攤殷紅的鮮血從她的口中噴出,剛好落在皇帝的腳前。

裴玄靜生平頭一次光顧大理寺的牢房。

大理寺審理的均為朝廷重案,牢房戒備森嚴。整塊長石砌成的牢房壁上,常年陰濕,長滿了苔蘚。早春時節,黃中泛綠的苔蘚上又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寒氣逼人。

崔淼靠墻而坐,雙目緊閉,面色十分蒼白。

裴玄靜在他身邊蹲下。崔淼身上的衣服撕破了多處,血跡斑斑,從破口處可以清楚地看見皮膚上的鞭痕。

她的心中不勝酸楚,眼眶一下子就熱起來。

崔淼聽到動靜,把眼睛睜開了,見是裴玄靜,喜道:“是你?你來了?”

“是我。”

裴玄靜輕輕掀開他的衣服前襟,這回看得更清楚了,胸口遍布累累鞭痕。她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恨道:“下手竟然這麽狠!”

“不打我打誰啊。”崔淼倒是滿不在乎,“同行諸人中,王侯公子打不得,怕今後遭到報復。歌女娼妓也打不得,軟玉溫香都曾在懷,況且人家還要靠那身嬌嫩的肌膚謀生,也下不去手啊。看來看去,唯有我這個江湖郎中不打白不打,打殘了也沒人喊冤,打死了也沒有人在乎,所以……”落到這個田地,他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裴玄靜從皇帝那裏搶下這件案子後,便連夜趕到大理寺來問案。因為案件牽涉到襄陽公主,死的又是京城第一名妓杜秋娘,大理寺卿本來就頭大如鬥,正發愁甩不掉麻煩呢,突然從天而降一位皇帝特使、女煉師,大理寺卿可算放下了一塊大石頭。這種案子,斷對了是職責所在,斷錯了則後果不堪設想。襄陽公主是皇帝的心頭肉,至於那位杜秋娘嘛……大理寺卿剛把案子移交給裴玄靜,就忙不叠地回避了。

正如崔淼所言,案發好幾個時辰了,大理寺卿根本沒有取得任何進展,因為這起案件中幾乎無人可審:宋若茵死了、杜秋娘死了、老張和錢掌櫃死了。現在連將作監的學徒石姓木匠也死了。從死人嘴裏問不到口供,那麽活人呢?宋家姐妹藏於深宮,只要皇帝不發話,誰也不能直接去抓人。當天遊春的男男女女,都有不便嚴刑拷問的理由,何況問也問不出個究竟來。至於襄陽公主嘛,案發後就被直接護送進了大明宮。皇帝是否親自責問她,不得而知。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公主受驚不小,皇帝絕不會允許任何人再去驚擾她。結果,大理寺卿只好把這幾個時辰全部用來拷問崔淼了。如果裴玄靜再來得晚些,大理寺卿把嚴刑逼供的十八般武器統統用上,崔淼的性命就堪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