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殺連環 3(第3/4頁)

馬蹄踏著春泥,一路四濺。飛奔到大帳篷前面,裴玄靜下馬步行,但見泥地裏到處金光灼灼,竟是灑了遍地的花鈿和金箔。顯見這個帳篷裏的遊春者,奢豪淫靡絕非常人可比。

帳篷外的樹上系著數匹高頭駿馬,俱為難得一見的寶驄。枝頭搭著油布,石墩上鋪著氈毯,數名隨從侍衛橫七豎八地仰躺在上面,酒氣和鼾聲撲面而來。

大白天的,這些人就喝得爛醉了。裴玄靜心中又急又惑,這究竟是些什麽人,崔淼和杜秋娘會在他們中間嗎?

顧不得其他了,裴玄靜徑直往帳篷裏面闖。剛鉆進帷幄,一陣濃郁的香氣迎面襲來。緊接著,便有一個熱乎乎軟綿綿的身子紮到她的懷中。

“咦,你是誰啊?我怎麽沒見過你?”

竟是個軟玉溫香的少女,已經醉得東倒西歪,滿臉通紅地靠在裴玄靜的身上說胡話。看她的臉蛋最多十六七歲,頭上梳著如雲重鬢,插滿釵簪步搖,金銀疊翠,流光溢彩,全身上下卻脫得只剩下最裏層的絲衫,宛如薄露壓花,動一動便春光乍泄。

裴玄靜只好扶住她,問:“杜秋娘在這裏嗎,崔淼在嗎?”

“秋娘……崔郎……剛才都還在呢,怎麽不見了,去哪兒了?”

少女在原地團團亂轉起來。

裴玄靜又驚又喜,真的碰對了!她連忙舉目四顧,可是帳篷裏光線昏暗,只能看見氈毯上幾個橫臥的身體,想必也都爛醉如泥了。她想湊近些仔細辨認,少女卻拖著她不肯松手。

“姐姐,姐姐……”少女嬌憨地說,“你是誰?你長得真美呀,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裴玄靜讓她纏得沒辦法,幹脆反問:“你是誰?”

“我?我是自虛啊……”

“你說什麽?”

少女指著自己的鼻子:“你不是問我名字嗎?我叫李、自、虛!”

裴玄靜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少女“咯咯”地笑起來,甩開裴玄靜的胳膊,自顧自吟道:“觴酣出座東方高,腰橫半解星勞勞……夜飲朝眠斷無事,楚羅之幃臥皇子。”

如同一記重錘打在裴玄靜的頭上。她努力定了定神,問:“你怎麽知道這首詩?”

少女還在嘰嘰咕咕地笑著:“李長吉的詩寫得真好,好聽。”

“……楚羅之幃臥皇子,”裴玄靜一把握住少女的肩膀,“你是襄陽公主?”

少女迷迷糊糊地問:“唔,誰叫我?你找我有事嗎?”

裴玄靜松開手,朝後倒退了半步。方才少女口中所吟的,正是長吉所作《夜飲朝眠曲》中的句子。這首詩是他在長安做奉禮郎期間所寫的。當時長吉有機會參加一些宮廷宴會,所以寫了數首描繪宮中貴主飲宴無度、夜夜笙歌景象的詩,字句香艷而又含著諷刺。據說,這首《夜飲朝眠曲》所諷喻的正是皇帝最小的妹妹——襄陽公主。

襄陽公主,是先皇和王皇太後最年幼的女兒,也是當今聖上的同胞妹妹。先皇駕崩時,她才六歲。因其年幼喪父,皇帝作為襄陽公主的長兄,便對她格外疼愛,寵溺程度超過任何一位皇子和公主。

襄陽公主被皇帝寵壞了。年方豆蔻時,她就以奢靡放縱、任性嬌蠻而聞名天下,偏生人又長得美貌絕倫,更招引得全長安的貴公子都圍著她轉。說來也怪,當今聖上為正風氣,對皇族的管制相當嚴格,偏偏對這個小妹妹毫無辦法。別說約束她的行為,哪怕公主想要星星月亮,皇帝也恨不得去摘給她。皇帝如此,襄陽公主就徹底沒人敢管了。

裴玄靜讀《夜飲朝眠曲》時,也曾被詩中所描繪的妍麗畫面所打動。她總感覺,長吉的筆不贊成這種醉生夢死的生活,他的心卻不由自主地同情並欣賞著恣意揮霍的青春和生命。

長吉是一位多病、早慧而又懷才不遇的詩人,再沒有人比他更能體會青春易朽,人生如夢。所以他用自己的不世才情,永遠記下了襄陽公主的頹廢之美。

可是……怎麽襄陽公主的名字也叫李自虛?

裴玄靜猛然驚覺,今天自己不是來研究這個問題的。崔淼在哪裏?杜秋娘在哪裏?扶乩木盒在哪裏?

她在帳篷裏四下尋找起來。襄陽公主李自虛醉糊塗了,就嘻嘻哈哈地跟在裴玄靜身邊轉悠,嘴裏還念念有詞,不知在叨咕什麽。

帳篷裏很快找了一遍,醉倒在地的那些人中並無杜秋娘和崔淼。

裴玄靜更著急了,難道襄陽公主在胡說?

她又問了一次:“杜秋娘和崔淼去哪裏了?”

“他們走了?”襄陽公主半睡半醒似的嘟囔,“抱著個木盒子走……要去扶、扶乩?神神秘秘的……不帶我……”

裴玄靜的聲音都變了:“他們朝哪個方向走了?”

“哪兒?……唔,從後面走到曲江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