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龍蛇變 4(第2/3頁)

沉默片刻,段文昌方勉強道:“如此甚好,甚好。”

氣氛相當窘迫。

武肖珂平復了一下心情,問:“夫君是有別的事吧?”

“哦,還不是為了成式!”很高興能扯開話題,段文昌忙把兒子這兩日來的古怪行徑述說一遍,末了道,“這孩子是越來越不讓人省心了。”

“他整天鉆在我爹爹的書閣裏?幹什麽呢?”武肖珂思忖著,微笑起來,“我知道了,他一定是在鉆研那幅仿東晉顧愷之的《洛神賦圖》。”

“就是掛在書閣西墻上的那幅《洛神賦圖》嗎?他為何突然對那個產生興趣了?”

武肖珂笑道:“你不是告訴我,前些天他在崇文館裏大肆編造南海捕龍的故事,還把曹植的遊仙詩也用上了。”

“對,他胡謅什麽鮫人唱的歌,竟然引用了曹子建的詩作,也真能東拉西扯的,虧得那些孩子們還都信以為真。”

“據我猜測,成式近來肯定是對曹子建產生了興趣。”武肖珂說,“念《洛神賦》入了迷,所以才去父親的書閣裏睹畫思仙吧。”

段文昌搖頭道:“就是不知他何時才能對正經學問產生興趣。成天鉆在一些妖魔鬼怪的奇聞軼事裏,自己還喜歡信口開河,編出些匪夷所思的故事來唬人,甚至偷了你的錦帕出去炫耀。這樣下去如何才能繼承家業,光耀門楣。”

“夫君所謂的光耀門楣,是否只有仕途這一條道呢?”武肖珂被觸及心事,不禁喃喃,“想我爹爹生前為人淡泊,雖位極人臣,最終還不是……”

段文昌卻在想,自家先祖段志玄官拜褒國公,也是淩煙閣上位列第十的開國功臣。除了入仕為官,段文昌想不出還有什麽別的人生選擇。丈人終於宰相任上,在段文昌看來就是死得其所。他本人的政治野心亦在相位,為此才在武元衡遇刺之後,下決心帶著家人離開舒服自在的成都,入京一搏。

然而,最初的這幾個月並不順利。他不適應京官們的作風,更難以融入他們的派系。段文昌發現,自己雖已躋身朝堂之上,卻被拒於真正的朝野核心之外。每次上朝時,他都能感覺到同僚們投來的目光中,包含著疏遠、戒備甚至鄙夷。唉,假如丈人還活著,情況定會截然相反,可是……

還有段成式,從小就是個聰明絕頂的孩子。段文昌曾對他寄托了厚望,可是現在看來,天資太高,高過了頭,似乎未必是件好事。東宮的講課老師特意讓段文昌去現場觀摩兒子的“劣跡”,多少有點嘲諷這對外來父子的意思吧。

南海蛟龍。光憑著一些捕風捉影的傳聞,段成式就能編出那麽奇幻詭譎的故事來,也著實令人詫異。

段文昌突然問:“宋若茵來訪時,可曾提到南海捕到蛟龍之事?”

“未曾詳談,怎麽?”

“娘子是否記得,貞元末年,大概成式三歲的時候,西川資江也曾捕到過一條蛟龍?”

武肖珂記得有過這麽回事。當時的西川節度使還是韋臯,段文昌投在他的麾下當幕僚。韋臯死後,段文昌率先歸順了朝廷。之後武元衡便被憲宗皇帝委派為劍南西川節度使,到成都任職整整七年。所以段成式還是外公看著長大的呢。

她的心頭一陣酸楚,便隨口應道:“我記得韋帥以巨匣盛之,置於街頭給百姓圍觀。”

“沒錯。結果三天之後,那蛟龍就被煙熏死了。”

武肖珂疑問地看了一眼丈夫。

段文昌道:“我總覺得,這次的南海蛟龍之事十分蹊蹺,背後似有隱情。”

武肖珂沉默不語。她當然能聽出丈夫的弦外之音,是想讓自己通過宋若茵的關系再打聽些內情,但是她並不情願,所以就當作沒聽見。

話不投機,段文昌也感到索然無味,便起身道:“今夜有同僚宴請,暮鼓之前肯定散不了,就不回來了。”

七彩琉璃珠簾發出一陣輕響,段文昌的背影消失在簾外。武肖珂閉起眼睛,靜靜等候。過了大約一刻鐘,婢女來報:“阿郎騎著馬,向北裏的方向去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婢女答應著,一邊悄然退下,一邊向主母投去同情的目光。最近這段時間以來,主人幾乎夜夜造訪平康坊北裏,在這處長安城最出名的煙花巷中流連忘返。主母的心中該多不好受啊。

武肖珂凝望著面前的《璇璣圖》,臉上漸漸綻開一個苦澀的笑。所以他今天來表達的所有好意,低聲下氣,都只是為了叫自己去探聽情報。

武肖珂不得不承認,丈夫的心已經遠離了。

她還指望一幅《璇璣圖》能點醒他,就像當年蘇蕙點醒竇滔一樣,使他們夫妻二人重新回到琴瑟和諧、相濡以沫的幸福生活中去?

嗬,她好傻。自從返回長安的那一天起,她便失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