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南塔克式的房屋,深色木頭墻面板配上寬敞的白色陽台,宛若在某次地層傾斜時向前滑行了三百英裏之後,猛然在面對太平洋的這座加州丘陵煞住。沒有邏輯能解釋它看起來為何與周遭的山光水色如此搭配。整棟房屋坐落在占地一英畝的住宅地前半,房屋四周有石松遮蔭,充分流露出屋內這個溫馨家庭的蛙力、高雅、和諧。

所有的窗戶都暗暗的,但是再過不久,燈光就會在幾扇窗戶中亮起。蘿莎莉娜。拉米瑞茲會起個大早為她的兒子曼紐準備豐盛的早餐,曼紐很快就會結束連續兩班的警察勤務回到家中,假如他沒有因史帝文生局長殉職一事的公文作業耽擱的話。由於曼紐的廚藝遠勝過他的母親,他其實寧可自己烹調早餐,不過他還是會吃光她為他準備的所有食物,並且津津有味地贊美她的廚藝。蘿莎莉娜還在睡夢中,睡在她兒子曼紐從前的主臥室裏,自從他太太生托比難產死亡後,他就再也沒有睡過那個房間。

寬敞的後院旁,立著一座小型谷倉,墻面板的顏色和房屋一致,而且每一扇窗戶都裝有木板套窗。由於整棟住宅位於城市的最南角,可以直通騎越野單車的山徑和開闊的山野;最早的屋主曾在谷倉裏飼養馬匹。而今這棟木屋已變成一間工作室,托比。拉米瑞茲就在這裏面建造他的玻璃世界。

我從濃霧裏慢慢走近,看見窗戶裏透出燈光。托比通常離日出還早的時候就起床,然後就到工作室工作。我將腳踏車斜靠在谷倉的墻上,走到最近的窗戶勞。歐森將前腳趴在窗台上,往屋內張望。

我每次來看托比創作,通常都不進到工作室裏。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對我來說太亮了。加上玻璃品制作必須用到華氏兩手兩百以上的高溫,過程中放射出高度的強光對任何人的眼睛都會造成傷害,不僅僅是對我而已。假如適逢托比工作間的空档,他就會把室內的燈關掉,然後我們通常會小敘一番。

此刻,托比正戴著一副鏡片含稀土元素混合物的護眼罩,坐在吹玻璃桌前的工作椅上,在他前方是一部費雪牌的多重火焰焚爐。他剛完成一只有著修長瓶頸的梨形花瓶,花瓶還是燙的,閃動著金色和紅色的光澤;現在,他要開始進行強化的過程。

當玻璃藝品突然間從火焰上移開時,由於冷卻速度過快,通常會導致壓力失調,而後破裂。為了達到保存的目的,所有的玻璃藝品都必須經過強化的過程,也就是階段性的冷卻。火焰的能源來自和吹玻璃桌相接的天然瓦斯及桶裝壓縮的純氧。在進行玻璃強化的過程當中,托比必須漸次地減少純氧的供給量,藉以降低溫度,給予玻璃分子充裕的時間轉移到比較穩定的分子組成狀態。

由於吹玻璃的過程涉及多重的危險性,不少月光灣的民眾認為,曼紐允許罹思唐式症的兒子從事這壩需要局度技巧的藝術和技藝創作,是一件相當不負責任的行力。有人預測遲早會釀成火災,有些人則迫不及待地等看看好戲。

起初,最反對托比這壩嗜好的人就是曼紐。省有十五年的時間,那座谷倉一直被曼紐的哥哥薩爾瓦多當作工作室,他是首屈一指的玻璃藝術家。托比自小就有很長的時間與伯父薩爾瓦多共處,戴著護自鏡觀看大師工作的情形,偶爾一兩次戴著隔熱手套傳遞正要進行或已完成強化手續的玻璃花瓶或碗。雖然他大多數時間看起來總是一副眼神呆滯、面帶傻笑、恍恍惚惚的模樣,他其實已經無師自通學會了制作玻璃藝品的技巧。要克服智力障礙,智障者通常需要比常人更多的耐心。托比坐在伯父的工作室裏,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邊看邊學。兩年前薩爾瓦多過世時,當時年僅十四歲的托比詢問父親他是否能延續伯父的工作。曼紐完全沒有把他的話當真,只是婉轉地幼兒子不要不切實際。

直到有一天日出之前,他赫然發現托比一個人在工作室裏。在工作桌的盡頭的陶質隔熱墊上擺了一組樣式簡單的天鵝家族。玻璃天鵝的旁邊站了一只新制作完成並且已做過強化手續的花瓶,經過精心計算摻入的雜質散發成充滿神秘感的藍黑色遊渦,伴隨著點點如繁星般的銀色光輝。曼紐一眼就看出這件作品足以媲美薩爾瓦多頂尖的作品;而托比當時正在為另一個同樣令人嘆為觀止的作品進行強化手續。

這個小男孩從他的伯父那裏吸收到制作玻璃的技術,盡管他患有輕微的智障,他很明顯地知道如何采取正確的手續避免工作傷害。

說來跟遺傳也扯得上關系,因為他擁有一項無法靠學習得來的天分。

他不僅只是個藝匠,而是個藝術家,或許不只是個藝術家,而是個藝術天才,對他來說,藝術家的靈感和藝匠的手藝就像潮水拍岸一樣得來完全不費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