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克雷把自己的東西扔下,一邊一個,沖上前去幫助金發女孩。這時他在眼角余光裏看到在馬路對面,一輛車突然轉向沖上人行道,直逼四季酒店大門。門童飛快閃開,酒店前廳裏尖叫聲一片。正當克雷要幫助金發女孩救助套裝女士的時候,金發女孩突然像毒蛇一樣飛快地將漂亮的小臉蛋俯沖下去,露出年輕而強健的牙齒,撲倒在套裝女士的脖子上。霎時鮮血噴湧而出,金發女孩整張臉都埋在裏面,似乎在洗臉,甚至是在渴飲(克雷幾乎可以肯定她在飲血)。接著她把套裝女士像洋娃娃一樣拎起來前後搖晃。套裝女士比她高也比她重至少四十磅,但是金發女孩毫不費力地將她的頭搖晃得前後擺動,大片大片的鮮血四處濺灑。與此同時,她揚起沾滿鮮血的臉,對著十月的瓦藍晴空嚎叫著,仿佛在慶祝勝利。

她瘋了,克雷想,真的瘋了。

黑發女孩哭喊著:“你是誰?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正當她喊叫著,金發女孩突然將她沾滿鮮血的頭轉了過來。血從額頭上耷拉著的劉海邊緣上滴下來,眼睛像兩個血窟窿後面亮著的白熾燈。

黑發女孩瞪大兩眼盯著克雷,不斷重復著:“你是誰?”……“我是誰?”

這時套裝女士被金發女孩一把甩在旁邊,她癱倒在人行道上,被咬開的頸動脈還在汩汩地噴著鮮血。金發女孩朝著黑發同伴撲了過去,就在幾分鐘前她們還親密地分享著一部手機。

就在這晴空白日之下,金發女孩伸出雙手彎成鋒利的尖爪,撲向她昔日好友。

克雷想都沒想,看也沒看就向右奔去,抓起裝著小寶貝的購物袋砸向金發女孩。

如果他再猶豫那麽一會兒,黑發女孩的喉嚨恐怕也會如套裝女士一樣被撕咬開來。

如果他沒有砸中——他砸得很準,幾乎是一記斜飛擊中了那個女孩。袋子裏的玻璃鎮紙狠狠地砸在金發女孩的後腦勺上,悶聲一響。她垂下兩手,一只血跡斑斑,一只還幹幹凈凈,像裝滿郵件的麻袋一樣轟然倒在同伴腳邊的人行道上。

“這都是怎麽了?”賣冰淇淋的人驚叫著。他的聲音出奇的高,似乎震驚之下他的聲音也高了八度。

“我不知道,”克雷說。他的心臟怦怦地劇烈跳動著。“快幫幫我。這位失血太多,有生命危險。”

在他們身後,從紐伯裏街傳來汽車相撞時空洞而劇烈的尖利噪聲,伴著人的驚叫,接下來是爆炸聲,越發震耳欲聾,響徹雲霄。就在冰淇淋車後面,另一輛汽車滑過波伊斯頓大街上的三條車道,直沖向四季酒店的大堂,一路撞倒了幾個行人,一頭撞上前一輛車的尾巴。前一輛車的車頭夾在旋轉門當中,已扭曲變形如同廢鐵。第二輛車的沖力把第一輛車再往旋轉門裏推了一把,門柱開始歪斜。

克雷看不清是否有人被困在那裏,因為第一輛車的散熱器毀壞,不斷有水蒸騰而出,但在水汽氤氳中傳來的痛苦呻吟呼叫表示情況不容樂觀。簡直糟糕透了。

冰淇淋售貨員由於視線遮擋看不到這一幕,他靠在出售窗口盯著克雷問:

“那兒出什麽事了?”

“我也不知道。兩起車禍,有人受傷。別管它了。幫幫我吧,哥們。”他跪在血泊中的套裝女士身邊,旁邊是金發女孩的薄荷色手機殘骸。套裝女士的抽搐慢慢微弱下來。

“紐伯裏大街上冒煙了,”賣冰淇淋的張望著,還沒從他那相對安全的冰淇淋車裏走出來。“那兒什麽東西爆炸了。可不是小事。很有可能是恐怖分子。”

他的嘴裏剛吐出“恐怖分子”這個詞,克雷就認同了他的意見。“幫幫我吧。”

1柯勒律治(1772—1834),英國詩人、評論家,著名詩作有《忽必烈汗》、《古舟子詠》和評論著作《文學傳記》,與華茲華斯合著的《抒情歌謠集》,開創英國文學史上浪漫主義新時期。

一旁的黑發女孩突然叫了起來,“我是誰?”

克雷完全忘記了她的存在。他一擡頭正好看見那女孩用手掌根部敲打自己的額頭,然後似乎只用網球鞋鞋尖著地,飛快地轉了三圈。這場景讓克雷想起自己在大學文學課上讀過的一首詩中的句子:“圍著他輕劃三個圓圈。”好像是柯勒律治1,是吧?她搖晃了一下,然後飛快地沿著人行道跑開了,徑直奔向一根路燈杆。她一點都沒有避讓的意思或者伸出手來遮擋一下,而是迎面向燈柱撞上去,彈回來,跌跌撞撞地又一頭撞上去。

“別這樣!”克雷大叫,拔腿就奔向黑發女孩,一腳踩在血泊裏差點滑倒,穩住以後繼續跑,給倒在地上的金發女孩絆了一下,又差點跌倒。

黑發女孩回過頭來看他:她的鼻子已經撞破了,血流得半張臉都是,眉毛以上有一條垂直的擦傷,像夏天雷暴前的烏雲,一只眼睛已經錯位歪陷在眼眶裏;她張開嘴,漂亮整齊的牙齒(可能接受過昂貴的正牙手術)完全毀了,還朝著他笑。那場景他永遠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