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和鐘擺(第3/7頁)

醒過來後,我向前伸出一只胳膊,卻發現在我身邊有一塊面包和一壺水。我當時實在是過度地精疲力盡,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狼吞虎咽地將它們收拾幹凈。過了不久,我又重新開始對牢房的環行,費了好大的力,最後還是找到了那破嗶嘰布條。到我跌倒時為止,我曾經數到了五十二步,重新再走之後,我又數了四十八步,這時我走到了破布條那裏。這樣,我一共走了一百步;我將兩步當一碼,便推測出地牢的周長是五十碼。然而,我環行時遇到墻有不少拐角,這樣我就無法猜出這地窖是呈什麽形——我不禁猜測這是個地窖。

我這樣子推究並沒有什麽目的——當然也沒抱什麽希望;只是一種模模糊糊的好奇心激起我繼續這麽幹。我決定離開墻,橫過這牢房。開始時我極其小心地往前走,因為那地板雖然似乎是用堅固材料鋪成的,卻是滑得不行。但最後我還是鼓起勇氣,毫不猶豫地穩穩當當走過去;我打算盡可能呈直線地走到那邊,這樣走了十步或十二步的樣子,不想我長袍上撕破的褶邊部分卷到我兩腿之間,我踩著了它,於是猛地撲面一交跌倒在地。

在我摔倒的慌亂情況下,我沒能立即領悟到一種有些令人驚異的情況,而在幾秒鐘之後,當我仍然匍匐躺在地上時,這驚人的情況才引起我的注意,事情是這樣的——摔倒後我的下巴倚靠在牢房地面上,但我的嘴唇及頭的上半部分,雖然似乎比下巴的地位還要低些,卻並沒有碰到什麽東西。與此同時,我的前額似乎浸在一種滑膩的水蒸氣之中,而且有一股腐爛的真菌的特殊氣味直往我鼻孔裏沖。我向前伸出一只胳膊,才毛骨悚然地發現我正跌倒在一個圓坑的邊沿上,那圓坑的大小,當時我當然無法弄清楚。我在坑邊稍下一點的石壁上摸索,成功地摳出一小塊碎石,我讓它落進那個深淵。有一陣子,我側耳傾聽碎石往下落時撞在坑壁上發出的回響;最後是一聲碎石掉進水中的沉悶的聲音,繼而傳來一聲很大的回聲,與此同時,頭頂上傳來一聲類似一扇門很快打開又迅速關上的聲響,這當兒有一道朦朧的光亮突然在幽暗中一閃,接著又突然消失。

我清楚地看到為我準備的這個劫數,並慶幸自己適時地發生了這次意外,從而逃過了這次大難。當時我要是再往前跨出一步,世界上就再沒有我這個人了。剛才我逃過的這次死亡,是我所聽過的關於宗教法庭的故事中的那一類性質的死亡,而我以前總還認為那些故事是荒唐無稽的,不值一聽的。宗教法庭暴政下的犧牲品只能有這樣的選擇:是直接經受身體上的痛苦而死,或是經受極可怕的精神上的恐怖而死。我是注定屬於後一種,由於長期經受痛苦,我的神經已很衰弱,衰弱到聽到自己的聲音也發抖,而且在各方面我都已變成一個適合於熬受那種等待著我的折磨的人。

我四肢發抖,摸索著回到墻邊;決心寧肯就去死也不去冒那陷阱的恐怖之險,在我的想象中,這地牢四周都有陷阱。要是在另外一種心境之下,我可能會有勇氣跳進一個這樣的深淵,以結束我這悲慘的境遇;但我現在卻是個十足的膽小鬼。而且,我也沒有忘記那些描寫這種陷阱的書——在那些書裏面,生命的突然消滅並不是它們最恐怖的構想。

精神上的興奮,使我在好幾個鐘頭之內都保持清醒;但最後還是睡著了。醒來時,我發現跟前次一樣,我身旁擱著一塊面包和一壺水。我口渴得要命,一口氣就將壺裏的水喝幹了。那水裏面定是下了麻醉藥,因為我還沒把水喝完時,就變得困乏難挨。於是我沉入了酣睡之中——像死那樣的酣睡,睡了好長時間當然我不知道;但當我又一次睜開眼時,我周圍的一些東西都能看得清楚了。在一道強烈的硫黃色的光亮照射下(開始我還無法決定這道光是從哪裏射來的),我看清了這牢房的範圍和樣子。

它的大小我先前完全估計錯了,整個墻壁周線的長度不超過二十五碼。這個事實在幾分鐘之內引起我一陣白費心思的操勞,確實是白費心思!因為處在這種可怕環境的包圍之中,還有什麽事情比測量地牢的大小更為不重要;可我思想上就是對這種小事感到強烈興趣,而且還忙著盡力證明我在測量它時所犯的錯誤。我突然悟出真情來了。在我第一次測量時,我數到了五十二步,這時我摔倒了;當時我隔那根嗶嘰布條該只有一兩步遠;事實上我已將近繞這地窖走完一周。接著我就睡著了,醒來之後,我定是稀裏糊塗又往回走——這樣,就把這地窖的周長想象成實際長度的兩倍了。當時我心裏一片慌亂,使我無法注意到我是從墻的左邊那頭開始走起,走完時卻到了墻的右邊那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