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6/6頁)

“到底為什麽這樣想?”我問。

“我不該離開。”他說。

“離開哪?”

“雖然不是我殺人,但等於是我殺的。”他說。

“為什麽?”我說。他整個神情與聲調都讓人毛骨悚然。

“有什麽差別,我以前殺過人,以後可能也還會再殺,認識我的女人都死了。”他說。

唉。

我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事,可憐的謝保羅,我很確定他喜歡美寶,可能真的在跟她交往,幸好最先看到現場的是我不是他。這件事把他擊垮了。

黎明來到之前,我曾感受到他幾乎崩潰的意志。老實說我也快崩潰了,如果你曾在雲霧裏看過這棟樓,或者在微雨、或大雨的時刻,從後面的馬路,或菜市場,逐漸走近這棟樓,你永遠也忘不了那種景象。蒙蒙霧雨裏,四周都是樓房,斜雨飄著,或者大雨傾盆,你穿著雨衣,或打著傘,遠遠地,就看見像夢裏要長出什麽奇異的怪物那樣,大樓突然就在那裏,你可能只能看見它的上半部,但即使只是上半部,還是那麽巨大。嶄新時一定非常漂亮的粉藕色瓷磚外墻,間飾以褐色石柱與大理石,然而已經被歲月刷蝕,變得臟汙老舊,像一個遲暮的美女,還是那樣矜持著,在這錯綜復雜的迷宮小巷裏,獨樹一格,屹立於所有矮醜的水泥建築之上。遠遠地,你看見大樓立面嵌著一個一個白色的窗框,像無數只眼睛。你會想著,到底有多少人住在那兒啊,你想起一千兩百戶這種數字,想起自己日常裏的巡邏,想起自己背起來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名字,突然都像是有神秘的啟示。雲雨飄過,越來越近,有多少人生活,就有多少種死法,這是我讀過的一本偵探小說的主題。小說裏的偵探總是問自己,“那個人死的時候我在做什麽?”有個人死了,是我們都很喜歡的人,是個絕對不該這樣死去的漂亮女人,謝保羅說可能是他殺的,照這種推理,也可能是我殺的。驗屍報告還沒出來,不知道她死在幾點?但我知道不管是誰,她的死亡,與我們人人都相關,誰也脫不了幹系。

我默默把豆漿喝完,沒再安慰他,我們各自去牽摩托車,我故意假裝找不到車,親眼看他上了機車再走,但又如何,如果他要出事,我也攔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