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浴血(第5/5頁)


這也是包括郭小芬在內的所有人,心裏的疑惑。再一次走進402房間,馬笑中突然一陣緊張,粗糙的掌心滲出汗來。六年了,他一直想弄明白,少年時代深愛過的那個單純、善良的小妹妹,為什麽突然墮落?她媽媽的死,究竟有沒有冤情——今天,這一切真的能破解嗎?人都會集齊了,劉思緲才走進這間小屋,步履從容,神色平靜,仿佛是一幕大戲的主角。“我仔細看了卷宗裏的文字資料和照片。”劉思緲說,“案子已經是六年前的了,想重新審查,有一定的難度。畢竟現場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當事人中,賈魁不知去向,他的女兒陳丹又躺在醫院裏,手不能寫,口不能言。僅僅從審訊記錄上看,並沒有什麽問題,死者的死因確實是意外死亡。”小屋裏一片沉靜。司馬涼的臉上浮現出得意之色。劉思緲問司馬涼:“你是這一案件刑偵工作的總負責人,我想問,卷宗裏的文件和圖片是否都是真實的記錄?”司馬涼拍著胸脯保證:“絕對沒有問題。”“那麽,你呢?”劉思緲把身一轉,問那個現場攝像人員,“卷宗的照片拍攝這一項上,有你的簽名。”“是我拍的。”他點點頭,“我可以百分之百保證這些照片的真實性。”“那麽好。”劉思緲把照片遞給那位仰慕她的副局長,“請您看看這張照片,告訴我,上面顯示死者的血跡集中在哪些地方?”副局長看了看,謹慎地說:“集中在四處:暖氣片的頂部,就是死者頭部磕撞的地方;還有暖氣的下面,死者歪著頭靠在暖氣片上,血從她的後腦流出,淌了一地;還有墻壁上和天花板上噴濺的血跡……”劉思緲打斷副局長的話,問司馬涼:“你……有沒有學習過刑事鑒識科學的基礎知識,比如血跡學。”司馬涼愣住了。“血液占人體重量的1/13,人體每公斤約有80毫升血,根據血液在現場的形態、形狀和大小,可以準確推測出犯案經過。這方面的知識如果不具備,是沒資格做刑偵工作的。”劉思緲看了他一眼,繼續說:“暖氣片的頂部和暖氣下面的血跡,沒有什麽問題,我感興趣的是墻壁上和天花板上的血跡。這兩塊血跡到底是怎麽來的?”
“審訊記錄上說得很明白,那是死者撞擊暖氣片後,血液從傷口噴出,或者短暫掙紮的時候搖頭導致的。”司馬涼說。“死者受到創傷,由於心臟的持續跳動,在大血管裏形成巨大的壓力,將體內的血液從傷口泵出,噴濺,這的確是有可能的。”劉思緲說,“但是,當血液撞擊物體表面,因物表結構和吸附性的不同,血跡會呈現出不同的形態。”她指著照片說:“如果是從傷口泵出形成的噴射型血跡,那麽血滴的分布應該非常廣泛,形成噴霧狀的一大片血點,跟用高壓水管射擊墻面留下的痕跡一樣。但是這張照片上的血跡,尤其是天花板上的,卻更像一個個驚嘆號——這不是噴射型血跡,而是飛濺型血跡,是由於血液在空中飛濺一段後,以一定角度碰撞到平面形成的。”“我學過一點血跡形態學。”那個現場攝像人員說,“飛濺型血跡也有可能是頭發比較長的人,受傷後,擺動自己浸上鮮血的腦袋形成的……”“對對對!”司馬涼連忙說,“我就說嘛,也有可能是她短暫掙紮的時候搖頭甩上墻的。”“我現在的發型,跟死者是不是很像?”劉思緲指著自己的腦袋問郭小芬。郭小芬看了看現場照片上的死者,又看了看劉思緲,點點頭說:“都是過耳垂肩的發型,怎麽了?”雖然是正午,但窗戶向北,天色又有些陰晦的緣故,屋子裏有一種詭異的凝重。劉思緲慢慢地從手提包裏拿出一個白色的塑料袋,用剪刀打開,擡起胳膊,塑料袋的開口沖著自己的頭頂,傾倒——血液!竟然是血液!血液一下子將她那烏黑的頭發和雪白的面龐,染成一片淋漓的鮮紅,紅得異常恐怖!濃重的腥氣,刹那間在這小小的房間裏彌漫開來。所有的人,都嚇得倒退了一步。她到底要幹什麽?!一步,兩步,三步,劉思緲走到暖氣片旁邊,站定。然後,她由慢到快地甩動起頭發來。
無論她的頭發甩動得多麽劇烈,血點也頂多是甩在墻上,呈十字形交叉縱橫,根本飛不上天花板一滴!然後,她又走到門口,從地上拎起一只早準備好的布娃娃,放在暖氣片上,接著從手提包裏掏出另一袋血漿,倒在盆裏,四下看了看,從墻角揀過一個笤帚,把笤帚柄在盆裏浸過,拎著走到暖氣邊。她掄起笤帚,發狠似的不斷擊打起那個布娃娃來!隨著她手臂的抽甩,笤帚上的血點立刻飛濺到墻上和天花板上,形成的軌跡,與“意外死亡現場”的照片幾乎一模一樣!“這個瘋子!”郭小芬看著劉思緲,目光中充滿了敬意。房間裏一片寂靜。過了很久……“馬上抓捕賈魁。”副局長對手下的兩位幹警,很簡捷地說。馬笑中撲通一聲坐倒在床板上。“好啦,好啦……”他嘴裏不住地嘟囔著,“我得告訴陳丹去,告訴那個小丫頭去……那個可憐的小丫頭。”“你,停職。”副局長嚴肅地對呆若木雞的司馬涼說,“對這起案件的現場勘驗工作中的失職,深刻反省,等待局裏的處理。”廚房,劉思緲把臉和頭發洗幹凈,自來水管裏流出的無色透明的水,在落入池壁時,都變成了鮮艷的紅色。所有人都離開了402房間,郭小芬是最後一個。即將關上門的一瞬,她側耳傾聽,曾經的噩夢裏,那個坐在墻角的女子的哭聲,一點都聽不見了。好啦,我不用再回到這裏啦。她放心了。一步一步,她走下樓梯,結束了嗎?似乎還沒有。許多年前對一個母親的謀殺破解了,但新的戕害卻在女兒的身上繼續,而且迄今為止,似乎還沒有任何關於兇嫌的頭緒。猛地,她發現其他人都已經消失在樓道中了,她走得太慢,被甩在最後了。孤單單,只有她一個人。她的心突然收縮了一下,仿佛突然遇到了寒流一般,她又想起了自己的那個噩夢:房間的門消失了,四面都是鐵一樣冰冷的墻,她死命推那堵墻,完全沒有用……身後的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淒厲。天花板像閘門一樣往下壓,而腳下不停翻滾著的血水卻越漲越高,她被牢牢卡在天花板和地板的狹小縫隙之間,仰面朝上,血水已經漫過了她的耳際。就在這時,她看見了一把雪亮的尖刀!拿刀的人與黑暗融為一體,看不見容貌,分不清男女,刀尖一點點伸向她的胸口,終於觸及到了她的肌膚!該死的!怎麽夢境突然變得如此清晰?她驚慌失措地跑下樓去。這個夢太可怕了,莫非它預示著什麽?你的冤,我已經幫你伸了,你為什麽還要哭泣?那個拿著刀的人是誰?他或她的刀尖,為什麽要刺向我的心口?沖出樓門的一瞬,郭小芬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她拼命地跑啊跑啊,直到在胡同口追上馬笑中他們,才漸漸喘勻了氣。401房間的門,無聲無息地慢慢打開了,那個灰而發青的臉上布滿了老年斑的老太太探出腦袋,望著空蕩蕩的樓道。很久很久,她那兩顆渾濁的眼珠子,才像要從眼眶中墜落似的,骨碌一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