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芭蕾 第1節

劉。
思。
緲。
門廳裏站著三個人,地上卻只有一道影子。
劉,中國首席刑事鑒識專家,在犯罪現場勘察時,舉手投足猶如幾何繪圖般精美,在警界享有盛譽的“犯罪現場的芭蕾舞者”!
思,質疑者,所有的犯罪現場都應該出現這樣一個質疑者,她負責質疑一切:指紋的真假,血跡的形態,屍體的位置,結論的對錯……甚至,質疑自己的存在。
至於緲,她是湖畔樓案件的唯一幸存者,也是這場導致六人死亡的重大刑事案件的犯罪嫌疑人。表面上看容貌絕美、氣質高貴,其實,只是一個苦苦追尋自己的愛人而身心都傷痕累累的普通女孩。
“好吧,我們來分一下工。”劉是這三個人中的主導者,她看了一下墻上的掛鐘,冷冷地說,“快到下午五點了,我要爭取在天黑之前完成對犯罪現場的勘察。思,你必須跟著我。緲,你有一件更重要的工作去做,那就是回到二樓住過的房間去,回憶出事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你是怎麽渾身是血地跑到國道上去的。”
“我……我有點害怕,我不敢去。”緲垂下長長的、顫抖不已的睫毛。
思柳眉微蹙,“要不,我陪緲去吧?”
“不!”劉斷然拒絕。
她摟住了緲的肩膀,感覺到那肩膀一片冰涼,猶在微微顫抖。
地上唯一一道影子,映出的是自己輕輕彎起雙臂抱住了自己。
“緲,每一個人的傷口,最終都要靠自己愈合,尤其是女人。”劉說,“現在,你必須獨自面對一切。”
緲輕輕地點了點頭,無聲無息地向樓上走去。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劉對思說:“走吧,我們去ktv包間,我來拎現場勘察箱,你負責拿資料夾。”
兩個人順著樓道向東走去,在ktv包間關閉的木門前停住了腳步,不約而同地做了一個長長的深呼吸。
裏面,未知的血腥,太多。
劉伸出手,手上戴著乳白色橡膠手套。指尖在那扇略顯沉重的木門上使勁一壓,門開了。
莽莽雲團幾乎壓到了屋檐,放射出鐵青色的光芒,從窗戶投進包間,在地板上鋪出幾塊屍布一樣的光斑。除了六具屍體和一、二級物證兇器、與案情有重大關聯的物證早已被移走以外,沙發、玻璃茶幾什麽的還是維持著原狀。地上用白色粉筆勾勒出一塊塊人形,圈示著屍體的位置和狀態,還擺著許多寫有編號的黃色楔形卡,那是用來標示物證的位置的——警方撤離得匆忙,就沒有徹底清理幹凈。
基本上可以看成一座沒有剩下一粒米的糧庫。
思走了進去。
劉卻回過頭來,看著那一段剛剛走過的樓道和兩側的墻壁。
“怎麽了?”思問。
“不夠規範。”劉說,“重大案件的犯罪現場,應當采用多層次的勘察。湖畔樓案件的第一層次應該是這座樓方圓半公裏的範圍以內,第二層次是樓的所有內部空間,ktv包間是最中心層次。你看,包間裏對物證的標示還算規範,而包間外面幾乎沒有豎立一張黃色楔形卡,這說明警方的犯罪現場勘察只針對中心層次,對其他兩個層次基本沒有涉及。當然,刑事偵查的邏輯是:最初的工作重點應當集中在中心,而不是外圍——這是因為中心層次最有可能發現相關物證和形態證據,但這不等於其他層次就可以置之不理。”
說完,劉把現場勘察箱放在門口,打開,長方形的皮箱裏墊有一層厚厚的泡沫塑料,嵌著替換光源掃描器(als)、氣霧試劑噴(魯米諾)、鋁制粉末以及其他用於提取微量證據的金屬罐子,背板上掛著一排筆插似的袋子,裏面插著的是樣本容器、永固油墨記號筆、指紋刷、螺絲刀等等。她從中拿出放大鏡和鑷子,“我要開始進行現場搜索了。”
“哪種模式?”思問。
常用的犯罪現場搜索模式有六種:直線搜索法(捋帶子)、網格搜索法(走格子)、區域搜索法、圓周/輻射搜索法、螺旋搜索法和關聯搜索法。其中,捋帶子一般是針對室外犯罪現場,區域搜索法往往需要多名勘察人員共同進行,圓周法和螺旋法的搜索速度比較快,只是容易遺漏物證,但時間已經不早了,要想在天黑之前完成工作,總不能再拿著放大鏡趴在地板上走格子吧?
但是,劉斬釘截鐵地說:“走格子。”
網格搜索法是指現場勘察人員從墻壁一端開始,沿直線向另一端搜索,搜索寬度不超過五十厘米,到達另一端後掉頭,沿著第一次搜索的平行線再次向另一端搜索,這樣搜索完一個朝向的平面之後(如東西平面),在搜索的終結點開始進行另一個朝向(南北平面)的同等模式搜索。
這種方法耗時最長,但是最徹底、最系統。在美國留學時,劉思緲曾經專門前往位於紐約中央公園西面的一棟公寓,向居住在那裏的林肯·萊姆求教。這位當今世界上最偉大的刑事鑒識專家曾經擔任紐約市警察局刑事資源組組長,在一次現場勘察中被一根倒塌的橫梁砸成了全身癱瘓。當她坐在維多利亞風格的一樓客廳裏,問及在犯罪現場哪種搜索方式最有效時,林肯毫不猶豫地說:“當然是走格子!”他看了看自己由於第四脊椎受傷而無法動彈的下肢,眼神中流露出無限的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