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青血 第5節

坐在街心公園的長椅上,她呆呆地望著小廣場上鍛煉的幾個老人。
攥在掌心的手機,剛剛接到馬笑中的短信,只有簡簡單單的四個字——
老郝走了。
那幾個老人,有的從上到下噼啪噼啪地拍打著全身,有的用肩膀撞一棵快要死掉的樹,剩下幾個,和著流行音樂《愛情買賣》跳著非常難看的舞。
他們在幹什麽?
在鍛煉?在爭取健康長壽?可是為什麽他們的表情都是一樣的麻木?沒有笑,也沒有怒,一張張布滿皺紋的臉皮上,只有齒輪磨損般的厭倦,好像所有的肢體動作只是一種本能、一種為了防止機械老化而不得已的旋轉,而他們的靈魂早已在歲月的蛀蝕中不復存在。他們知不知道,就在不遠處的那個醫院裏,有個傻瓜為了他們能活得明白一點,而悲慘地死去——就算是知道了,他們也未必會多麽關心。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郭小芬想起了童年時在故鄉看到的阿公阿嬤們,他們雖然家裏很窮,但臉上總是掛著慈祥的笑,喝一碗擂茶就是快樂,哼一首山歌就很動聽,孩子們放學路上餓了,隨便闖到哪家去,都會有一碗熱氣騰騰的清湯粉端出來……二十年過去,同樣是老人,這一群和那一群為什麽如此不同?
到底哪一群才是真正健康的人?
郭小芬這麽想著,那種因孤獨而起的巨大恐懼感再次爬上了心頭。她揉著酸麻的腿站了起來,在路邊打了個車,司機問她去哪裏,她隨口就說出“精神衛生鑒定中心”。
透過車窗,她看到路上的行人,也都是一樣麻木的臉孔……
“她吃了安眠藥,還在熟睡中,你看看她就出來吧。”凝一邊說一邊連續刷了兩張卡,打開了鐵門。
郭小芬走進病房。
蓋著小薄被,思緲靜靜地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睫毛猶如絨花的花絲一樣垂著,雪白而瘦削的臉上浮著一層半透明的光。她的神情中既沒有憂傷,也沒有高傲,甚至連失憶後時時浮現出的迷惘也全然不見,仿佛一個接受了全麻的病人。
郭小芬突然害怕起來,思緲,你怎麽了?你可以遺忘,但絕不能麻木啊!
她抓起思緲搭在被子上的一只手,攥在掌心裏,如水一般冰涼……她想起了她們之間的拌嘴、爭執,也想起了她們為了愛或恨苦苦掙紮的過往。
“思緲,我好想找個人說說話,可是我找不到。”她低聲說,“上午的時候,一個朋友去世了。他是個很好的記者,他想寫一篇揭穿謊言的稿子,可是他錯了,那個叫五行陰陽鏡的東西雖然做了虛假宣傳,但是確實沒有輻射的危險。朋友臨死的時候,就想聽我說%綠色小說網%五行陰陽鏡真的能輻射殺人,他想在最後的時刻為自己的死找到一點意義。我多想對他說一句假話,騙他安心地走,可是我說不出……雷教授說我們幾千年來都是這樣,用一個謊言代替另一個謊言,用一種愚昧戰勝另一種愚昧,這樣下去不行——郝文章其實也是這樣做的,也許他是不知不覺,但他確實是這樣做的……我只能沉默,他肯定讀懂了我沉默的意義,他走得遺憾極了,他肯定會想:我用生命來捍衛的,其實也和那五行陰陽鏡一樣,不過是個虛假的東西……”
她說不下去了,大串大串的淚珠滑過臉頰,灑在手背上。
很久很久,她接著說:“我忘了自己是怎麽走出醫院的,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想了好久,想不明白從什麽時候起我們變成了這個樣子,生活中充斥著各種謊言卻又沒人揭穿,是不是我們都被集體催眠了?是不是我們早就生活在各種各樣的‘健康講座’中而不自知?如果是,那個催眠我們的勢力或人,到底想要做什麽?後來我想明白了一點:也許是想要控制我們,讓我們傻傻的只會被他們利用,這樣下去將多麽可怕啊。比如湖畔樓這個案子,他想說誰是兇手,誰就是兇手,管他什麽人證,管他什麽物證,管他什麽推理,管他什麽真相……”
不知道什麽時候,一簾暮色掛上了窗扉,郭小芬的雙眸也入夢一般漸漸黯淡……
突然,她打了個寒戰,嘆了口氣,聲音喑啞地說:“思緲,你快點醒來吧……你是最優秀的刑事鑒識專家,過去你和我吵,說推理算什麽,物證才是硬道理,現在看來,也許你是對的。沒有證據,沒有實驗,一切都是謊言!你——只有你,才能告訴我們湖畔樓的真相……”
這時,一直在門口等待著的凝走了上來,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天色不早了,小郭姐姐你早點回去吧。”
郭小芬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思緲,站起身,走到門口道:“明天早晨,你能保證她恢復全部記憶嗎?”
凝說:“你放心,我會竭盡全力的,現在讓她好好睡覺,就是為了晚上能更好地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