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王者歸來

中國。

2010年,除夕夜。

深夜,十一點。

我的中國我的國。

我的天空我的天。

我的人間我的人。

十幾個小時的長途旅行,天空集團專機飛越太平洋,降落在浦東國際機場,舷窗外閃爍停機坪的燈火,是黑夜夢幻的宮殿,而我只是這座宮殿謙卑的仆人。

此刻,我繞著許多人眼中的掛能夠換,作為天空集團全球董事長兼CEO,卻絲毫不敢想象“衣錦還鄉”、“榮歸故裏”這些字眼——我的天空仍然危在旦夕,我的人間依舊雲遮霧繞,我的眼前黑夜連綿不斷,我的敵人還躲藏在秘密角落,此行必須為集團開拓一片藍海。我是唱著《大風歌》歸來,而是肩頭壓著千鈞負擔,時刻內心惶恐夜不能寐。

飛機降落的刹那,心底一陣莫名沖擊,不僅來自於地心引力,也因為離家太久了——掐指算來竟已有十七個月,這個國家發生了許多變化,但願不要感覺太陌生。

終於,我踏上故鄉的土地,長途飛行讓人幾乎站立不穩,雙眼觸電般無法動彈。冬夜的機場寒風呼嘯,秘書趕緊給我披上厚厚的大衣。四輛加長版凱迪拉克早已開入停機坪,天空集團亞太區的牛總,放棄了回台灣過年,除夕之夜留在上海,帶著一群黑衣人迎接我。

很多人以為我會第一個消除牛總,因為他曾批準將我裁員,但我力排眾議留用了他,反而令他對我感激涕零——盡管當年失業讓我痛不欲生,但一切都是過去時了,我已不會再怨恨任何人,只要他還能證明自己的能力——亞太區業績是全球各分公司最好的,作為集團高管層唯一的華人,牛總是我改造天空集團的一枚重要棋子。

牛總跑上來與我握手,照例又是噓寒問暖了一番。他給我安排了一批中國報表,雖然不能像在美國那樣佩槍,但都是身懷絕技的退役特種兵。

我坐進新專車,認識了新司機與中國秘書。牛總特地坐在我身邊,自然想要拍我馬屁。但我沒有任何客套話,上車就是開門見山,直接詢問亞太區業務情況。牛總已做惡劣充分準備,打開筆記本匯報公司各項數據。

車隊飛快地開出機場,雖是午夜空曠的道路,開進市中心卻還需要些時間,我忽然問了一句題外話:“幾點了?”

“十二點整。”

虎年到了,但我並不因此而興奮,卻喊道:“快點打開電台!”

“什麽?”

我撇開牛總對司機說:“打開電台!”隨後報出了一個電台的頻率。

司機的反映倒是很快,車載音響迅速響起——“隨著我們節目的開始,新的意念也來到了,我在電波中給聽眾們朋友們拜年!這是個寒冷的除夕夜,不知道會不會下雪?我的聲音將始終陪伴在你左右,這裏是‘面具人生’,我是秋波。”

是的,就是這個廣播節目——《面具人生》,這個充滿磁性的聲音,這雙永遠看不見的眼睛。雖然離開中國一年半了,回來想起的第一件事,卻是電台裏秋波的聲音。

我閉上眼睛完全沉醉,回到2008年的夏天,內心最掙紮郁悶的時光,她的聲音曾陪伴我度過絕望。

車子飛馳在午夜大道,善於察言觀色的牛總,再也不敢打擾我了。司機把音量調到更大,寂靜車廂內只剩下耳邊的秋波,仿佛地就在坐在我的身邊,傾聽我那曲折而悲傷的故事。

接聽完幾個電話之後,秋波輕輕苦笑一聲,似乎隱含著某種苦楚,那是比聽眾的故事更深的無奈,她的聲音故作輕松:“女孩,請不要再哭了,今晚是大年夜,可不能流眼淚哦!我這個雙目失明的人要個告訴你,無論你多麽自卑,無論你多麽傷悲,請相信一句話——野百合也有春天!”

停頓了幾秒鐘後,電波裏響起羅大佑的歌聲:

仿佛如同一場夢

我們如此短暫的相逢

你像一陣春風輕輕柔柔吹入我心中

而今何處是你往日的笑容

記憶中那樣熟悉的笑容

你可知道我愛你想你怨你念你深情永不變

難道你不曾回頭想想昨日的誓言

就算你留戀開放在水中嬌艷的水仙

別忘了寂寞的山谷的角落裏也野百合也有春天

我和司機、秘書還有牛總,都屏著呼吸慢慢聽完。台灣人牛總年輕時也是羅大佑的歌迷,不知在悼念那段逝去的連請,嘆息著道:“野百合也有春天,可惜我已經老了。”

聽這首歌的前半段,我的腦中自然浮現起秋波的臉龐,後半段卻想到了另一張臉——“我愛你想你怨你念你深情用不變”,唱的不就是我的莫妮卡嗎?她像一陣春風吹入我心中,又像一片秋雨消失在遙遠的大陸。但她不曾留戀開放在水中嬌艷的水仙,只是去了那個遙遠的天國,自己成為一株常開不敗的水仙。而我曾經是,現在也依然是,那朵寂寞的山谷的角落裏的野百合,只是永遠無法等到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