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卡夫卡的地洞裏(第2/7頁)

銷售六部的嚴寒走過來,在我躲避他的眼睛之前,我們兩個人的目光撞到一起。

不到半秒鐘,電光火石間的刹那,我卻從嚴寒的眼睛裏,直接聽到了一句話——“你!就是你!可怕的人!陸海空就是因你而死的!”

捐款現場有許多人,大家保持安靜肅穆,嚴寒的嘴唇根本沒動過,唯一能與我交流的,只有他那雙眼睛,傳遞進我的大腦。

沒錯,這不是他嘴裏說的話,而是他內心想的話。

陸海空因我而死?

他懸掛在我的桌子上的情景,就像一格格電影畫面,在我腦中反復播映。

我緊緊尾隨著嚴寒,他回頭厭惡地瞪了我一眼。他沒有回辦公室,而是溜到外面的樓梯間。銷售三部的方小案正等著他,兩人的年紀都與我相仿,卻面色古怪地躲避我。方小案看我的目光,酷似前天陸海空那種詭異眼神。他們交頭接耳了一陣,就坐電梯下樓去了。

回到自己的座位,困惑地托著下巴——我怎麽做到的?竟能看到嚴寒心裏的話?使勁扯了扯耳朵,痛得幾乎喊出來,看來與聽力無關,而我的視力也沒好到哪兒去,難道是腦子?

在一張便箋紙上寫下三個名字——嚴寒、方小案、陸海空。

在最後一個名字上打個大叉,屬於這個名字的人已經死了,就死在這裏,死在我的頭頂。

前面的兩個名字呢?

而就在一個月以前,這三個名字確實連在一起。

雖然丟失了2006年車禍以前的全部記憶,但在蘇醒以後的半年,所有的記憶都清清楚楚——一個月前,公司派我參加員工培訓,在舟山的一座海島——天空集團在島上買了一個度假村,作為員工培訓的基地。每個人每年都會輪流去島上培訓,美國總公司專門派遣營銷專家過來,鑒定我們的工作能力,聽說我在2005年與2006年都去過島上。公司派去了十幾個人,剛從美國總公司鍍金歸來的陸海空,這次搖身一變成了教官。

度假村在大海邊上,我與銷售三部的方小案同住,每晚枕著濤聲入眠。在培訓的最後一晚,陸海空突然敲響我的房門,他後面站著銷售六部的嚴寒。前些天我已被陸海空搞得不厭其煩,看來他又要來追問我的過去了。

陸海空嘆息了一聲:“高能,還有方小案,我們明天一早就要離開海島了,今晚出去喝喝啤酒吧?”

嚴寒手裏捧著一箱啤酒,還有許多島上特產的海鮮,立刻勾起了大家的食欲。海島上的日子頗為無聊,連手機信號都沒有,我也想到外面透透氣,四個人便一同走出了度假村。

一路走出去很遠,都是寂靜的黑夜,只有天上掛著一輪新月。海上的空氣特別清潔,那輪月亮也漂亮得驚人,旁邊還分布著兩顆小星星,構成一幅如詩的海上星月圖。走到海島的最高點,是一處懸崖絕壁,數十米下就是黑暗的大海,波濤呼嘯著拍打巖石,仿佛已遠離人間,滿耳都只有海的聲音。

陸海空在懸崖的最高處坐下,方小案哆哆嗦嗦地問:“深更半夜的,這裏危險嗎?”

“島上只有一個度假村,都是我們公司的人,能有什麽危險?難道你還怕我不成?”

大家都坐了下來,打開啤酒吃起海鮮,就著海風看著月亮,聽著黑暗中的大海,仿佛坐在海輪上,感覺真是無比奇妙。四個人的年紀差不多,幾乎同時進的公司,只有陸海空混得出人頭地,當上了銷售六部的經理。

我吃著最新鮮的生蠔,冷冷地問:“陸總,你把我們叫到這裏,就為了看月亮喝啤酒嗎?”

“幹嗎叫我陸總?太見外了!在這裏大家都是兄弟。”他喝了一大口啤酒,突然指著我說,“高能,你還記得2006年10月11日晚上嗎?那晚也是我們四個人,在公司培訓的最後一晚,也是跑到了這個地方,同樣面對著明亮的月光,喝著啤酒吃著海鮮。”

“對不起,想不起來了,你還要讓我重復多少遍?車禍使我丟失了記憶,以前的全部記憶,都忘得一幹二凈了!”

陸海空站在海邊懸崖上,月光照著他消瘦的臉,他搖搖頭說:“嚴寒,你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嚴寒也喝了一大口啤酒,“那晚就是我們四個人,當時都覺得工作不太順利,就一起到海邊來喝悶酒,我記得總共喝掉了兩箱啤酒呢。”

陸海空指著方小案說:“你呢?”

“我也不會忘記的,那時我剛剛失戀,正好在月光下借酒消愁,酒量最差的是高能,沒喝幾杯就要倒了。”

方小案說完拍拍我的肩膀,又給我倒了一杯啤酒。

在充滿鹹味的海風中,我茫然地看著陸海空、嚴寒、方小案——他們三個人在月光下形成了剪影,漸漸投射到我的眼睛裏,仿佛化成他們所說的景象,同樣也是這樣的懸崖絕壁,同樣也是這樣的海上月光,同樣也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