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連日江南淫雨靡靡,落花片片,杜鵑啼血,春光漸漸老去。在這迷漫的煙雨中,給人一種陰郁傷春之感。

離花錦芳行後兩個月,李麗蘭又相繼赴港。她受程科長的啟發,極力慫恿沈子良設法謀得亞東銀行香港分行經理一職,並由沈家抽調大量資金到香港經營工商業。狡兔三窟,可進可退,明為家業前途打算,實際為本身安全著想,一舉兩得,計出兩全。沈於良一向欽佩李麗蘭,總是言聽計從,於是極力去進行。

待各方面籌備就緒,沈子良馬上電請李麗蘭立即赴港,共商擴展之事,在這關鍵的時刻,李麗蘭不得不行。

昨晚,她與程科長竟夜不眠,兩情繾綣,依戀難舍,相約歸期兩個月,自當會見。

今晨,程科長往明故宮機場送她上機,看到百花凋零,觸景傷情,深深感到春盡江南離斷腸!

送走了李麗蘭,程科長一個人無精打采地回到四區警察局。當他剛跨進科長室,楊玉瓊、柳素貞就跟著進來。

柳素貞一見面就說:“科長,早上黎麗麗的姑母在這裏等你好久,剛剛才走。她說,黎麗麗前天晚上服了大量安眠藥自殺,還好發現得早,馬上送到城南醫院急救,僥幸脫險。想不到她又於昨晚更深夜靜時,偷偷地把被單撕下兩條,結成布帶,企圖上吊,想第二度自殺。

幸好被巡房護士發覺,自盡未遂。她這樣堅決尋死,至今她的姑母還不知道她究竟是為何因。

一再追問,她總是守口如瓶,不肯透露真情。老人家哭哭啼啼,孤立無援,十分可憐,就跑來請求科長,請你行行好事,調查內情,救她一命,成全到底。”

柳、楊兩人對黎麗麗的處境十分同情,她們極力慫恿程科長要馬上設法挽救。

聽到黎麗麗要自殺,程科長馬上聯想到林映雪的慘死,內心感到隱隱發痛。這時楊玉瓊靠近他的身邊,壓低聲音說:“記不記得當年林映雪!”

這句話像錐子一樣刺痛了程科長的心,他的臉上立即罩上了愁雲慘霧。

楊玉瓊又說:“這真奇怪,難道紅顏薄命真是天注定的?她這樣堅決覓死,又不留遺書,連她最親的姑母都不告訴,這裏面肯定有難言的苦衷。也許她認為沒有人能解決她的問題,只好把這悲苦帶到另一個世界去。科長,我想你一個人去,她肯定會把衷情相告。”

“不,像她那樣性格剛烈的人,一旦思想形成,很容易走上極端的,她寧可犧牲性命,不肯吐露真情。恐怕她對科長也未必會說。”柳素貞使用激將法,想激程科長上陣。

程科長見她倆如此熱心,也深受感動。便從桌上拿起禮帽,說:“好!我馬上就去,證實一下,你們兩位的推測究竟誰正確!”說著,匆匆地離開了科長辦公室。

他坐上吉普車,朝著城南方向駛去。在車上,程科長的心情異常焦躁不安。其實,他對黎麗麗的安全比楊、柳兩人更為關切。轉眼間,林映雪離開塵世已經幾年了,在這漫長的日子單,他一直想念著她。自從看到黎麗麗,在他心靈深處,得到一種特殊的安慰。

遠在馬歇爾失車案件發生之後,他帶著同案犯林鶴鳴到鳳凰餐廳等候劉振亮的第一天晚上,他第一次看到台上唱歌的黎麗麗,幾疑是林映雪復活,給他一種不可思議的驚喜。所以在馬歇爾失車案件處理中,他對黎麗麗網開一面,沒有牽連到她身上。這是程科長始終沒有泄露的秘密。至於飛賊王存金一案,他已經是第二次挽救了她。他騙玉瓊是審訊時乍見黎麗麗很像林映雪,愛屋及烏,才萌起挽救念頭。

王存金案件結束之後,黎麗麗在鳳凰餐廳重登歌壇,由於她人美歌甜,因此聲名鵲噪。

這段時間,是她一生中事業達到最高峰的黃金時代。因此鳳凰餐廳的生意特別好,每晚座無虛設。

程科長在公事空暇、心情舒暢的時候,經常來到這裏飲酒聽唱,一向都是包坐西南角的一個固定桌位,這裏靠著圓柱旁邊,不大顯眼。

他來時,都是一個人獨據一席,茶余之後,繼之以酒,單斟獨酌,重溫舊夢。他看著黎麗麗的臉型、姿態、表情、動作,愈著愈像映雪,他就聯想翩翩,飛翔的思想把他帶進當年號稱“瀟湘館”的四樓那間溫馨的暖室裏。把他帶到中秋之夜月色清幽的落鳳窩……凡是當年與林映雪留連繾綣的情景,都借著台上的歌聲,杯中的酒,而再現腦際,自我陶醉,給他心靈上無可奈何的補償。他怕逼真的幻夢破滅,所以不願和黎麗麗接觸。每次當歌場未散的時候,他就悄然引退,獨自駕著小吉普或是摩托車,乘著酒興,奔向歸途,讓甜蜜的余韻在夜色蒼茫中隨風飄蕩。這樣以假亂真的慰藉,已成為他生活中不可少的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