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鉆戒被帶走了,花錦芳如釋重負,隨著程科長直上二層樓,開了二○一號房間。這是特等的高級客房。程科長趁花錦芳不注意之際,向趙組長交換一個眼色,趙組長立即領會上司的意圖,率領幾個探員,守衛在他的附近。

國際飯店屬四區管轄,程科長是地頭神,也是該店的常客,店裏上下對他特別尊敬。

進了房間,程科長和花錦芳隔著茶幾,在沙發椅上坐下。茶房送來了兩杯牛奶咖啡,畢恭畢敬地端到兩人面前。花錦芳從皮包裏拿出一疊鈔票給他當小費,這是一筆相當可觀的賞賜,出乎茶房意料之外,他異常感激地看著花錦芳,又看著程科長。

程科長對他笑說:“花小姐賞給你,你就收下吧!”

茶房千恩萬謝地接過錢。

像這樣艷麗華貴、出手闊綽的女客,他還是初次碰到的。有經驗的茶房,他很識趣,一跨出門,就把房門帶上,‘哢嗒’一聲,自動銷關上了。這給房裏的客人創造一種神秘的環境。

程科長面對花錦芳,心裏想:“在這廣漠無邊的大地上,這個絕色的幽靈竟然被我找到。

自己實在太幸運了!”他客氣地對花鏡芳說:“到我這裏來,還要使你破費,反客為主,怎麽行呢?”

花錦芳故意睜大眼睛,驚訝地問:“什麽?你把我當作客人?--不,我不是座上客,而是階下囚。既然失敗了,就要準備當俘虜,既然當了俘虜,一切權利都被剝奪了,不僅隨身的財產,甚至連人都是屬於勝利者的。剛才所給的錢也不是我的。我不過慷他人之慨,替科長施仁者之政而已。”

她坐在沙發上,側向茶幾,低垂粉頸,用銀匙替程科長調和咖啡,邊調邊說,語氣輕松,含蓄的表情帶點撩撥性的試探。她以晶亮的目光向程科長睹了一眼,長長的睫毛向上下芒射,把程科長的心都勾動了。

程科長故意辯白道:“直到現在為止,我並沒有把你當俘虜看待吧!”

花鏡芳放下鑰匙,答道:“今天,你是我的主宰,生殺予奪都在你的手。”

程科長站起來,說:“看來我沒有這樣大的權力吧!”

這時,室內的暖氣把溫度升高了,程科長想把大衣脫掉。花錦芳見機而起,幫他把大衣脫下,掛在衣架上,她的動作是那樣自然、大方。

程科長脫大衣,她抓住這機會,也想把狐皮大衣脫掉,以顯示她體態的優美,這是她進攻性的優越武器。她彬彬有禮地問:“程科長,我想把大衣脫掉,可以嗎?”

“請尊便。”

她脫了大衣,也掛在衣架上,回眸一笑,百媚驟生。這時她穿著一件玫瑰紅的旗袍,亭亭玉立,優美的曲線,發出青春的誘惑。

她邊走邊說:“我認為這個社會非常不公平,比如說,許多有錢有勢的人,他們的財富多半都是取之不義之財。他們有的屯積居奇,大發國難財;有的劫收敵產而起家;有的包庇漢奸從中取利;有的侵吞大量公款;有的武裝走私;有的掩護販毒;甚至有的派兵挖掘古墓盜竊古寶。這批人現在都高踞要職,他們的不義之財都得到合法的保障。他們在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大城市裏,追求酒色時氣,享用民脂民膏,大肆揮霍。但是,有一部分人因為迫於生計,走投無路,不得不鋌而走險。現在國家所設的嚴刑、峻法,也就是專門對付這批可憐蟲,所謂‘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你想想看,今天這個社會,豺狼當道,安問狐狸?”

她愈講愈激動。

程科長笑道:“那你自已承認是一只狐狸羅!”

“對!我認為狐狸並不錯。狐狸在百獸之中,它是一個弱者,為了要生存,它不得不靠它的智慧來對付這惡劣的環境。目的,是為了要活下去,你不要小看狐狸,狐狸還有人情味,井不像虎豹豺狼那樣可怕。《聊齋》裏面所描寫的許多狐狸,在人們的心目中都是可愛的,只要你幸運地碰到一個,保證使你稱心如意。”

停了一下,她又加強語氣說:“我認為一個有正義感的人,應當要同情弱者,也就是說應當站在狐狸這一邊。但是你呢?恰恰相反,你是完全站在老虎的立場上!”

程科長聽了,並不惱火,覺得她講得怪有意思,反而笑了,他說:“你說我在為虎作悵,是嗎?”

“不!我並沒有這意思,不過你的職責就,是專門對付狐兔之流的。”

她好像舞台上的明星,忽顰忽笑,步態輕盈,千嬌百媚,表情變幻無窮。

程科長坐在沙發上,凝視著翩翩一尤物,不禁贊道:“‘金枝玉葉’,名不虛傳啊!”

她重復程科長的話說:“‘金枝玉葉’!”接著眉黛隱鎖,長嘆一聲道:“哎!幾年闖蕩江湖,沒有碰到敵手,贏得這個稱號也是不容易的。只恨棋輸一著,怪我太過輕敵,才有此厄。悔不該在南京多逗留一天,誤卻戰機,鑄成大錯。如果當時一攫即走,離境到港,你縱有三頭六臂,也其奈我何!敗軍之將不可言勇,如今我還有什麽話可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