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漂流瓶

2012年4月。河水解凍,春暖花開,雛燕發出新聲,柳樹也抽出了新芽。

這時,距第一次在淩波浴場岸邊發現斷腳已經過去近四年時間。光陰荏苒,物是人非,李觀瀾率屬下刑警東征西討,偵破許多可圈可點的大案、奇案,為曲州市民的安樂和平立下汗馬功勞。四年裏,前公安局長徐常委得償他父母的夙願,升任市政法委書記,成功躋身常委之列,金水接任他空下來的職位。四年裏,蘇采萱嫁了人,兩年後又黯然分手。而許天華和女友何曉順終於修成正果,兩人已於半年前登記結婚,何曉順並有了四個月的身孕。

下午二時許。曲州市淩波浴場裏,已有三三兩兩不懼寒冷的市民在水中劈波斬浪,更多的是興致高漲的孩子們,面頰和雙手都被料峭的春風吹得通紅,卻依然在岸邊沙灘上不知疲倦地奔跑嬉戲。

丹丹和鬧鬧一前一後地追逐,稚嫩而尖銳的笑聲和叫聲引起岸邊人群的注意,向他們投去關注和喜愛的目光。

丹丹在沙灘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跑著,由於急躁而亂了節奏,腳下一絆,臉朝下摔倒在沙灘上,啃了一嘴沙土。丹丹知道萬一哭出聲來,就會被媽媽阻止繼續玩耍,於是強忍住不哭,手撐著地試圖爬起來。

丹丹的媽媽李曉媚已經見到她摔倒的樣子,大驚小怪地跑過來,罵罵咧咧地說:“都十來歲了,還像個男孩似的淘氣,那年就是在這裏撿到一只死人腳,還不知道吸取教訓。”

丹丹見媽媽走近,忙站起來,滿臉滿身都是泥土,眼睛裏閃著委屈的淚光,右手裏提著一只運動鞋。

李曉媚罵著:“要死啦,還撿這臟東西。”劈手奪過運動鞋,擡手要拋得遠遠的,才感覺到重量有異,向鞋裏一看,臉色立刻變得蒼白,“媽呀,又是一只斷腳!”

直到李觀瀾帶人來到現場後,李曉媚還在驚魂未定地念叨著:“真是倒了大黴,連著兩次撿到死人腳,買彩票怎麽沒有這運氣?”又埋怨站在她身邊的刑警許天華,“你們這些警察都是白吃飽的?浴場裏有這麽多的死人腳也不知道清理。”

許天華不願意搭理她,把頭轉到一邊去。

蘇采萱戴著雪白的棉布手套拾起斷腳,對李觀瀾說:“又是一只。右腳,三十六號女鞋,和以前發現的斷腳如出一轍。”

李觀瀾點頭說:“第十四只,中斷了一年半時間,又出現了。”

蘇采萱說:“真是奇怪,還以為到前年秋天就不再有了。按照專家的說法,如果這些斷腳都來自空難遇害者,怎麽漂到浴場來的時間差了這麽多?就算途中有渦流、風向、礁石等因素,也不會相差一年半吧?”

李觀瀾心中也充滿疑問,他從蘇采萱手中接過斷腳,凝視良久,似乎期待著斷腳能開口說話,說出它的來歷。

李觀瀾帶來了五名刑警,加上浴場主管派出所的三名民警,以及蘇采萱、馬德中等四名技術人員,共十三人在浴場岸邊展開地毯式排查,按照李觀瀾的要求,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哪怕是一根可疑的毛發,也要拾起來留作證據。

李觀瀾看似下了決心要辦這起案子。其實他自己也說不清現在是什麽想法,有一些無能為力的挫折感,也有些憤怒和氣惱,更多的是迷茫。

按照專家的結論,認定這些斷腳是空難遇害者的殘骸,自然皆大歡喜,一勞永逸。可李觀瀾卻感覺自己必須做些什麽,這些源源不斷地漂來的斷腳,帶給市民的是猜測和恐慌,帶給他的卻是嘲諷、恥辱和挑戰。

可是,即使殫精竭慮不辭勞苦地排查,又能找到什麽呢?這些斷腳不知已漂流了幾百裏,浩浩蕩蕩的巨流河水早已洗刷去了一切痕跡。迄今為止,他們連這些斷腳是怎麽形成的還無從知道。

放棄吧,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說,你永遠找不到答案,放棄是聰明的選擇,如果繼續被斷腳拖得團團轉就是自取其辱。

一向明智、含蓄、進退有據的李觀瀾這時忽然變得非常執拗,甚至倔強到顯得無比愚蠢。在十三人排查過沙灘後,他又脫下警服,從浴場的商店買來泳裝換上,戴上泳鏡,不顧早春的徹骨寒意,率領四名通水性的警員,縱身躍進淩波浴場的河水裏,向河水中央遊過去。李觀瀾命令,不放過每一塊礁石,連石頭縫裏也要仔細摸索,如果有人能找到有價值的線索,諸如鞋子、斷腳、人體殘骸之類,他會撰寫書面材料,為其向省公安廳申請立功嘉獎。

這時岸邊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人。蘇采萱和許天華不會遊泳,都沒有下水,和其他警員站在一處,憂心忡忡地看著在河裏漸去漸遠的李觀瀾等人的身影,幾乎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做出這樣瘋狂而愚蠢的行為,這樣大海撈針般的徒勞,只能給他已擁有的名聲和美譽塗抹上濃重的斑斑黑點,成為仇視他的人茶余飯後的談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