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艾略特•鄧恩 事發當日(第2/4頁)

醫生讓我的父母別再努力了,但他們就是不聽,他們兩個可不是虎頭蛇尾的人,於是他們試了又試,終於有了我。我的母親並沒有指望我能活下來,她壓根兒就不敢想象我是個有血有肉的嬰兒,一個活生生的孩子,一個能走進家門的女孩。如果事態糟糕的話,我原本會成為“希望八號”,但我大聲號哭著來到了這個世界,是一個令人震驚的粉嘟嘟的嬰兒。我的父母吃驚得不得了,這才發現還沒有給我起好一個真正能用的名字,我待在了醫院兩天,他們都還沒有想出一個名字,每天早晨我母親會聽到她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感覺到護士在門口逗留,這時母親就頭也不擡地問:“她還活著嗎?”

我還好端端地活著,他們給我起名叫作艾米,因為這是個普普通通又蠻受歡迎的女孩名,那一年有成千上萬個新生女嬰用了這個名字,因此天上諸神或許不會注意到躲在一群小寶寶中間的我。瑪麗貝思倒是說,如果讓她再重取一個名字的話,她會給我起名叫莉迪亞。

我一路帶著一種自豪感長大,感覺自己與眾不同,畢竟我是挺過大劫的勝者,當初雖然只有一線生機,我卻好歹把握住了。在出生過程中,我還毀了母親的子宮,仿佛我在瑪麗貝思身上開辟了一個血淋淋的戰場借以殺出生天,瑪麗貝思永遠無法再生出另一個孩子了;在孩提時代,這件事倒是讓我挺開心:他們只有我,就只有我,我是唯一的孩子。

每逢那些名字叫作“希望”的孩子出生之日(也就是她們離開人世的日子),我的母親總會坐在一張搖椅上搭條毯子小口嘬著熱茶,說是只想“獨自待上一小會兒”。我的母親是個明白事理的人,絕不會貿然開口唱起哀樂,幹出什麽出格的事來,但她會變得郁郁不歡,自己躲到一旁。不過我是個十分黏人的孩子,我才不肯放手呢,我非要爬上母親的大腿,或把一幅蠟筆畫硬塞到她的眼前,要不就突然想起了某件需要家長立即簽字表示許可的玩意兒。這時我的父親會千方百計地打岔,要麽帶我去看電影,要麽給我糖吃,但無論他耍什麽樣的花招,我都不吃他那一套,就是不肯把那區區幾分鐘留給媽媽。

我一直都比那群叫作“希望”的女孩更棒,因為我活了下來,但我也一直懷著一腔嫉妒,沒有一刻消停……那可是七個死去的公主,她們甚至無須費力便可永葆完美,她們那一雙雙輕飄飄的腳甚至從未踩上過實地,而我卻被困在了這個世界上,每天都必須千方百計地努力,每一天都有可能錯過完美。

這樣活著真是讓人筋疲力盡,我卻這樣一直撐到了三十一歲。

那以後大約有兩年左右的時間,一切都變得滋潤閑適起來,那是因為尼克。

當時尼克正愛著我,而且愛得掏心掏肺,真是愛死我了。但其實他愛的並不是我,他當時愛上的那個女孩壓根兒就不存在,因為當時我正在裝腔作勢地扮出某種個性,那倒是我一貫的風格。我沒有辦法停下來,誰讓這是我的一貫風格呢:一些女人會定期改變身上的裝扮,而我則會改變自己的個性,哪種人格讓眾人眼睛發亮,哪種人格讓眾人垂涎三尺,哪種人格最緊跟潮流風尚,我就會披上哪種人格。其實我覺得大部分人都這麽幹,只是他們嘴上不肯承認而已,要不然的話他們就死守著一副嘴臉,因為他們太懶太蠢,玩不轉另外一套面目。

那晚在布魯克林的派對上,我扮成了一種當時流行的角色,也就是尼克這種男人中意的女孩——一名酷妞。“這妞真是酷得要命。”對那些惹得他們心花怒放的女人,男人的嘴裏常常會冒出這麽一句恭維話,不是嗎?做一名“酷妞”,意味著我是個熱辣性感、才華橫溢、風趣幽默的女人,我愛足球、愛撲克、愛黃色笑話、愛打嗝、愛玩電遊、愛喝廉價啤酒,熱衷3P和肛交,還會把熱狗和漢堡一個接一個地往嘴裏塞,卻又保持住著苗條的身材——因為要做一個酷妞,首當其沖的關鍵詞就是熱辣性感,你要熱辣性感,還要善解人意。酷妞從來不會一腔怨氣,她們只會失望地沖著自己的男人露出一縷迷人的笑容,然後放手讓他們去做他們想做的任何事情。“放馬過來吧,隨便來什麽妖魔鬼怪魑魅魍魎,再下三濫的招式也亮出來,我全不在乎,因為我就是這麽酷。”

奇的是男人們還真心相信世間確有如此佳人,也許正是因為許多女人都樂意戴上這樣的面具,男人們才上了當受了騙。有那麽很長一陣子,“酷妞”讓我感覺十分別扭,我常常看到各種男人為這些假惺惺的女人心醉神迷(不管是男性朋友也好,男同事也好,陌生男人也好),那時我就很想拉著這些人坐下來,心平氣和地告訴他們:“跟你約會的女人看了太多電影害得腦子短路,現在還沒有回過神來呢;那些電影通通出自不善交際的男人筆下,那些家夥在自己的白日夢裏一心相信世間確有如此佳人,還相信佳人說不定會芳心一動賞他一吻。”我很想揪住那糊塗蛋的衣領,要不然就拽住他的斜挎包,然後開口告訴他:“跟你約會的小賤貨並不是真心愛辣醬熱狗愛得要命,拜托,有誰會愛辣醬熱狗愛得要命哪!”其實說來說去,更為可悲的倒是“酷妞”們:她們扮出的女人並不是她們自己心中的模樣,而是男人們所希望的模樣。哦,如果你算不上一個“酷妞”,那我求求你別相信某些鬼話,說什麽你的男人絕不迷戀“酷妞”。也許他所癡迷的“酷妞”確有一些細微的區別:說不定他是個素食主義者,那他的“酷妞”就會喜歡面筋,熱愛狗狗;說不定他是個時髦的藝術家,那他的“酷妞”就會是個有文身、戴眼鏡,還喜歡漫畫的書呆子。總之各花入各眼,但是請相信我,無論在哪個版本裏,男人總會喜歡“酷妞”,該女孩癡戀他所癡戀的所有狗屁玩意兒,而且從無一句怨言。(那怎麽才知道你自己不算一名“酷妞”呢?因為他會對你說出這樣的話:“我喜歡強勢的女人。”如果他持這副腔調,那他總有一天會跟別的女人有一腿,因為他嘴裏說著“我喜歡強勢的女人”,就相當於心裏想著“我討厭強勢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