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艾略特 2005年1月8日(第2/3頁)

卡門已經跟她那位舉辦宴會的男友搭上了腔,完全把我拋到了九霄雲外,他們在廚房的一個角落裏聊得熱火朝天,兩個人躬起肩膀,面朝對方,形成了一個心形——妙極了。我想要找點兒東西吃,免得自己站在房間的正中央無所事事,笑得好像食堂裏剛到校的新生,但人們幾乎已經把能吃的東西一掃而空了。一個“特百惠”大碗的碗底還盛著一些薯片渣,咖啡桌上擺著一盤從超市買來的食品,上面擺滿了灰白的胡蘿蔔、疙疙瘩瘩的芹菜和一碟蘸醬,沒有人碰過,一支支香煙撒得四處都是,仿佛一根根多余的蔬菜條。這時我正在天馬行空地做著白日夢(做白日夢是我素來的愛好):如果此刻我從影院陽台上縱身躍下的話,那會怎麽樣?如果我和地鐵裏站在對面的流浪漢熱吻,那會怎麽樣?如果我自個兒在地板上坐下來,把托盤上的食物吃得一幹二凈,連香煙也不放過,那會怎麽樣?

“拜托別吃那邊的任何東西。”他說——這就是他,(咚咚鏘咚咚鏘!)但當時我還不知道這就是他。(咚咚鏘咚咚鏘!)我知道這個家夥會跟我搭上話,他擺出一副趾高氣揚的氣質,不過那氣質倒挺配他。此人看上去常在女人堆裏打滾,是個流連花叢的浪蕩子,說不定能與我在床上好好激戰一場。話說回來,我還真想在床上好好激戰一場!我的約會史似乎一直繞著三種類型的男人打轉:一種是通身學院味的常春藤名校生,他們覺得自己是菲茨傑拉德筆下的人物;一種是巧舌如簧的華爾街人士,他們渾身上下透著金錢的氣味;還有一種是心有七竅的機靈鬼,他們是如此的關注自我,一切都像是一場玩笑。愛扮“菲茨傑拉德”類型的男人在床上常常雷聲大雨點小,聲音鬧得響,手法用得多,可惜收效甚微;金融人士變得怒氣沖沖卻又綿軟無力;機靈鬼們仿佛在編纂一曲數學搖滾[3]——先用這只手漫不經心地撥弄某處,再用那根手指敲出幾個低音節奏……我這串話聽上去挺騷包,對吧?稍等片刻,讓我算算究竟有幾個……現在為止有十一個,那還不錯,我一直覺得用“十二”這個數來收尾既可靠又合理。

“說真的,”十二號還沒有住口(哈!),“別碰那托盤,詹姆斯的冰箱裏最多還找得出三種吃食,我可以給你弄個芥末橄欖來,不過只限一顆。”

“不過只限一顆。”這句話算不上笑料十足,但已經有幾分私密玩笑的味道,要是一遍遍拿出來回想,這種話會一次比一次顯得風趣。我心想:一年之後,我與他會在日落之時漫步布魯克林大橋,其中一人不禁竊竊私語“不過只限一顆”,那時我們兩人便會一起開懷大笑(想到這裏,我總算管住了自己。太嚇人了,如果他知道我的白日夢已經一下子飛到了一年以後,這家夥只怕已經嚇得掉頭就跑,我還不得不在一旁給他加油叫好呢)。

我要坦白:此刻我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主要是因為面前的男人魅力四射。他俊朗得讓人心醉神迷、眼花繚亂,讓人恨不得先開口點破眼前天大的事實,然後再繼續跟他聊天,“你知道你帥氣逼人,對吧?”我敢打賭,男人們可不待見他。眼前這個人看上去像是20世紀80年代青春片裏的那些“小霸王”富家子,正是他們欺負那些性格敏感又不合群的孩子,在影片結尾,一個餡餅會“吧嗒”一聲砸在“小霸王”的臉上,鮮奶油糊住了他那挺括的衣領,於是食堂裏的所有孩子都歡呼起來。

不過他可不是那種“小霸王”,他的名字叫尼克。我很喜歡這個名字,這個名字讓他顯得既和氣又可親,他也確實是這樣的人。當他告訴我名字時,我接口說:“這才是個腳踏實地的名字嘛。”他頓時面露喜色,一口氣甩出了一句話:“名叫尼克的這種人可以陪你喝上一杯啤酒,這種人不介意你喝多了吐在他的車上。尼克!”

尼克講了一串蹩腳的俏皮話,在他從電影中借鑒而來的雙關語裏,我只聽懂了四分之三,也有可能是三分之二(記住:下次要去租《犯賤情人》來看一看)。他不知道從哪裏搜羅出了最後一杯好酒,用不著我開口就給我滿上了。這個男人把我圈進了他的領地,在我身上豎起了他自己的旗號,仿佛在說:“我已經占領了這片土地,她是我的人,其他人不許染指。”最近我接連遇上了好幾個信奉後女權主義的男人,他們一個個都顯得緊張兮兮、恭敬有禮,現在卻猛然間被眼前的男人收歸麾下,那種感覺其實還說得過去。尼克的笑容十分迷人,好似一只貓。就憑著他對我微微一笑時的那副模樣,他應該再咳出來一團黃色鳥毛才對。他沒有詢問我的職業,這一點倒挺不錯,跟別人不太一樣。(對了,我有沒有提過我是一名作家?)尼克用起伏跌宕的密蘇裏口音跟我聊天,他在漢尼拔城外出生長大,那個城市是馬克•吐溫兒時的家,《湯姆•索亞》一書正是以漢尼拔作為原型的。他告訴我,少年時代他在一艘輪船上工作,為遊客們準備晚餐、演奏爵士,當我放聲大笑時(我是一名刁蠻透頂的紐約女孩,從未涉足過中部各州,那些龐大的州裏住著許多不是紐約人的人呢),尼克告訴我,密蘇裏州是一個神奇的地方,是世界上最美之地,再沒有一個地方能及得上密蘇裏州的萬丈榮光。他長著調皮的眼睛、長長的睫毛,我可以隱約看出他少年時代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