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孫梅的日記

方木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醫院裏了。

閉合性顱腦損傷。踝骨骨折。呼吸道輕度灼傷,身上還有部分地方被燒傷。

入院的第二天,方木在時而清醒,時而昏迷的情況下,向邢至森斷斷續續地講述了當晚發生的所有事情。

結果是:從早到晚,都有兩個面色陰沉的警察在病房門口來回巡視。

邢至森對此直言不諱:警方已經把方木列為重大犯罪嫌疑人。方木提到的那把軍刀,在現場沒有找到。

所有的人都死了,只有你還活著。原因不言而喻。

某天深夜,方木突然驚醒了。

病房裏滿是嗆人的煙霧,門外隱隱可見閃動的火光。

著火了。

方木想大聲呼喊,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來,身體仿佛被捆住一般動彈不得。

萬分焦急中,方木突然認出頭頂是熟悉的老五的床板。

他一下子停止了掙紮。

我在352寢室中……

門被輕輕地推開了。

先是一只被燒得皮開肉綻的手,然後是一個焦黑的身體,已辨不清五官的臉。

胖胖的,是祝老四。

他走到方木的床前,默默地站住。

接下來是被燒得只剩下短短一截的王建、面龐破碎不堪的孫梅。

然後是一個穿著白袍的女孩,手裏捧著一顆長發飄飄的頭顱。

方木瞪大了眼睛。

你們……

死去的人們安靜地站成一排,默默地看著床上的方木。

那些目光仿佛一張網,悄悄地箍在方木的身上,漸漸收緊。

方木感覺呼吸越來越困難。突然,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其實,你跟我是一樣的。

方木猛地扭過頭去,吳涵躺在自己身邊,眼睛只剩下兩個空空的血洞,嘴唇已經消失,粘連著血肉的牙齒蠕動著。

其實,你跟我是一樣的。

“不——”

方木的身體在床上痛苦地弓起,雙手死死地抓住床單,口中模糊不清地呻吟著。

坐在床邊的媽媽一躍而起,拼命按住方木的身體。

“別怕別怕,沒事的,媽媽在這裏。”

方木的眼睛猛地睜開,午後的陽光一下子刺進眼球。他怔怔地看著眼前眩目的白光,直到意識一點點回到身上。

是夢。

他一下子放松下來,立刻感到全身癱軟。

門忽然被撞開了,聽到動靜的兩個警察沖了進來,身後還跟著邢至森。

警察高度戒備的樣子徹底激怒了媽媽,她撲向邢至森,當胸猛推了他一把。

“你們要幹什麽!還怕他逃跑麽?你們把孩子抓走吧,判他死刑吧!”

其中一個警察尷尬地抓住她的手,輕輕地推開她。

媽媽掙紮了幾下,感覺實在無力抗衡,就放開手,趴在床邊大聲抽泣起來。

邢至森看看方木,轉身對兩個警察耳語幾句。那兩個警察連連點頭,轉身離開了病房。

邢至森走到床邊,俯身拍拍媽媽的肩膀。

“大姐,您別這樣。方木沒事,我們已經排除對他的懷疑了。”

“真的?”媽媽擡起滿是淚痕的臉,眼神先是驚喜,後是委屈,“我都說了,不是我們小木幹的,你們就是不相信……”

說著說著,她又嗚咽起來。

“是啊,大姐。已經搞清楚了,跟方木沒關系。”邢至森抓起搭在床頭的毛巾,“快擦擦臉吧,瞧您,都成什麽樣了。”

媽媽吸著鼻子,不好意思地抓過毛巾,在臉上抹了兩下。

“我去洗洗臉。”她有些不放心地看看方木。

“沒事,您去吧,我在這裏照看他。再說,”邢至森轉過頭,看著躺在床上的方木,“您的兒子是一個意志堅強的人。”

媽媽的眼睛裏浮現出驕傲的神色,仿佛在說“那當然”。接著,她攏攏頭發,轉身出去了。

邢至森在床邊坐下,手搭在被子上。

“怎麽樣?”

方木沒有馬上回答。他的眼睛始終盯著天花板,眼神空洞落寞。仔細看去,似乎還有一絲尚未消散的恐懼。

良久,他微微地點了點頭。

邢至森暗自嘆息。他把臉埋在手掌裏,用力地搓了幾下。

“我們已經排除了你的嫌疑。”

“唔。”

方木的無動於衷讓邢至森有些尷尬。他從口袋裏拿出一盒煙,抽出一支叼在嘴上,想了想,又插回煙盒中。

“你是不是還在埋怨我?”

方木毫無反應。

“對不起。那晚我在郊區……”

“我沒有埋怨你!”方木突然開口了,“我沒有埋怨任何人。”

是的,我沒有理由埋怨任何人。

是我發現了借書卡。是我沒有及時趕回學校。而我,是和他極為相似的人。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就是他,他就是我。他是兇手,我也是。

邢至森低下頭。片刻,他發出一聲長嘆,開始在隨身帶來的提包裏摸索。須臾,他把幾樣東西放在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