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是誰?

陳希葬禮的第二天,學校黨委召開了緊急會議。

短短一個學期之內,五個學生被殺。元旦頭天晚上,另有幾十個學生在俱樂部的擁擠與踩踏中受傷。

已經沒有人安心讀書了,籍貫為本市的學生幾乎全部返家。留在校園裏的外地學生也惶惶不可終日,生怕下一個目標就是自己。為了自保,每個人都警惕起來。雪片一樣的舉報信塞滿了校長的信箱。仿佛在一夜之間,無數個兇手從校園裏冒了出來。每天,教師們面對空了一半的教室,只剩下搖頭嘆息的份。

好在寒假將至。老天保佑,千萬不要再死人了。

期末仍然需要考試的消息反而讓師大的學生們平靜下來。對於大多數學生來講,掛科的威脅要比被連環殺手幹掉的風險現實得多。自習室裏重新擠滿了人,學校的教學秩序開始慢慢恢復。就像每一個學期末那樣,夜間在走廊裏復習的學生越來越多。一切平淡如初。

沒有人再去注意那五個空空的座位。別人的生死,終歸是別人的。

只有方木除外。

每天,方木和其他人一樣,拿著水杯和書包來到教室。中午11點半去吃午飯。下午5點去吃晚飯。晚上10點鐘回到宿舍。盡管媽媽一再要求他回家住,他還是以復習考試為由住在了學校。

不一樣的是,方木的舉止開始變得怪異。他常常會盯住一個人不放,直到對方有所察覺,用目光或者言語進行了回擊之後,他才會重新低下頭,看著面前的書本。然而,幾秒鐘後,他又把目光投向下一個人。

他穿梭於各個自習室、圖書館的閱覽室、食堂,不厭其煩地盯住每一個在他視線範圍之內的人,暗自揣測他們的性格、身份、生活習慣以及興趣愛好。

偶爾,他會跑到行政樓的24層或者體育場,一個人靜靜地坐著。在深夜裏,即使毫無便意,他也會蹲在三樓西側廁所中第一個隔間裏。

只是,他再沒有去過俱樂部。

你到底是誰?

夜深人靜的時候,方木常常圓睜雙眼,死死地盯著上鋪的床板。睡意和那個問題的答案一樣,沒有歸宿。

黑暗中,沉寂了一整天的宿舍樓開始悄悄蘇醒。在每個人夢囈呢喃的時候,那些死氣沉沉的物件統統活了過來,躲在各自的角落裏竊竊私語。

樹幹被吹動時幹燥、枯裂的聲音。

積雪簌簌落地的聲音。

夜行者孤獨的汽笛聲。

老鼠在水房裏啃嚙食物的聲音。

走廊裏踢踢踏踏的拖鞋聲。

如果你們看見了,告訴我,他是誰?

這天晚上,王建來找方木。

王建沒有在教室裏苦讀,這讓方木深感意外。因此,當他探頭探腦地在門口出現的時候,方木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王建的視線集中在方木的臉上,有些生硬地“嗨”了一聲。

方木面無表情地坐在桌前,點了點頭。

寢室裏只有他一個人。今天晚飯的時候,方木被一個體育系的學生打了一頓。挨打的原因是,方木盯著他那對粗壯的上肢,看了整整20分鐘。當方木抹去嘴角的血,帶著滿身米飯和菜湯站起來的時候,他甚至沒有說話,只是擦幹凈眼鏡,在眾目睽睽之下重新坐在桌子前,把飯盆裏剩下的飯菜一口口咽下。

性格沖動。粗魯。頭腦簡單。而且,在談戀愛。

不是他。

方木的無動於衷讓那個體育系的學生有些懵了。他呆呆地站了很久,才拎著印有hello kitty的飯盆袋走了。

等到室友們都去了自習室,方木才回到宿舍。他不想被他們看到自己鼻青臉腫的樣子。不是怕丟人,而是不習慣他們同情的目光和義憤填膺的言語。

王建小心地看看方木仍然青腫的嘴角,假裝在方木的床上拿了幾本書,隨便翻了翻。

見方木始終不說話,王建訕訕地坐在桌前,拿出一盒煙,自己叼上一支,又抽出一支遞給方木。

方木猶豫了一下,伸手接了過來。

兩個人相對而坐,沉默著噴雲吐霧。一支煙吸完,王建尷尬地清清嗓子。

“方木,你……你還好麽?”

方木擡起頭,有點詫異地看著他。

王建的臉紅了。他又從煙盒裏拿出一支煙,飛快地點燃。

“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作為……作為朋友,”王建吞吞吐吐地說道,“我希望能幫你分擔一些。”

“謝謝。”方木盯著王建,悄悄坐直了身體,“不過,不用了。”

王建的表情稍微輕松了一些,他吸了口煙,望著裊裊升起的煙霧。

“這段日子,和你們在一起,大概是我這三年多來最快樂的日子。我在心裏……”他的聲音低了下來,“是把你……你們當作朋友的。”

方木的臉上看不出表情,上下打量著他,神色漸漸變得專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