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行者

1999年,方木21歲,C市師範大學三年級學生。

9月的夜晚,天氣已經很涼了。

這座北方城市正展現出一派肅殺景象。風一陣緊似一陣地刮著,遍地可見飄落的枯葉,踏上去,有輕微的粉碎的聲音。校園裏零星點綴的路燈也仿佛比往日暗了許多,無力地在腳下投射出昏黃的光圈。一個賣茶葉蛋的小販靠在燈柱上,守著一個行將熄滅的火爐,腳尖無聊地在地上來回蹭著。除了幾對散步的情侶,校園內罕有人跡。相對於白天的喧囂,此刻的師大顯得安靜無比。

鈴聲在各個教學樓內驟然響起。下晚自習了。小販也直起身來,手忙腳亂地把爐火捅旺。幾分鐘後,成群的學生從自習室裏湧出。他們縮著脖子,迎著秋風,大聲談笑著向各自的宿舍樓走去。不時有人互相追逐、打鬧,偶爾還傳來一陣陣善意的口哨聲。女孩子們微紅著臉從成群的男同學中穿過,個別膽大的,還回頭望望吹得最響的男孩子,這馬上就會引來一陣更大的哄笑聲。校園裏正呈現出一天裏最後的熱鬧景象。

二舍是一所男生宿舍,也是這所大學裏最破舊的一所。根據校史的記載,二舍建於抗戰時期,是日本人所建。不得不承認,鬼子的東西質量比較過硬,五十多年來,這座老樓始終矗立於校園,除了有點潮濕,仍然很堅固。而潮濕也不見得是件壞事情,前幾屆畢業的學生笑談,這座樓永遠不可能發生火災,人為去放火都點不著。舊雖舊,在住這宿舍的男生眼裏,二舍卻是個金不換的地方,因為上面來檢查衛生的時候,學校永遠不會把檢查團領到這個樓裏,男生們也樂得清閑。在這個到處是垃圾、啤酒瓶子、老鼠的樓裏,一群沒心沒肺的男生快快樂樂地生活著。

晚上11點半熄燈之前,是二舍最熱鬧的時候。大家趿著拖鞋,搭著毛巾,端著臉盆,穿梭於公共盥洗室和宿舍之間。走廊裏是淡淡的煙味和隨處可聞的爽朗的臟話,不時有人趁著對方埋頭洗臉的時候在襠裏抓一把,引來一陣大聲的笑罵。

352寢室裏,一個男孩正用一塊毛巾用力地擦幹頭發。擦著擦著,他吸吸鼻子,忽然把毛巾湊到鼻子前聞了聞。

“靠,我的毛巾怎麽有股鹹菜味?”

另一個正坐在桌前吃方便面的男生笑了起來:“哈哈,今天下午老四好像用你毛巾擦腳來著,”他咽下一口面,“這廝當時剛踢完球。”

男孩啪的一聲把毛巾摔回盆裏,拉開門,沖著衛生間的方向大喊:“祝老四,你他媽是豬啊?”寢室裏的幾個人哄然大笑。

幾秒鐘之後,一個嘴含著牙刷的胖子沖了進來:“誰啊,靠!”

男孩抖著毛巾不說話。胖子尷尬地笑笑:“呵呵,六弟啊,不好意思啊。”

男孩說道:“不好意思就完了?我的頭發白洗了,一股鹹菜味。”

“那正好啊,老二不在吃方便面麽,你把毛巾在他碗裏涮涮,省得他就鹹菜了。”

“死胖子!”男孩沖上去作勢要揍他,祝老四笑著躲出去:“不能怪我啊,誰讓你那毛巾跟我的毛巾顏色這麽像。”

“你去死,我的毛巾是藍色的,你那毛巾原來是白的!”寢室裏哄地又笑開了。

老六抓抓頭發,把手湊到鼻子前聞聞:“靠,這麽著吧,明天再說。”

他飛快地脫掉身上的衣服,隨手拿起枕旁的一份《體壇周報》,鉆進被窩裏翻了起來。寢室裏幾個人看書的看書,聽歌的聽歌,靜等著熄燈。

忽然,門被推開了,一個小個子男生鉆了進來。他的手裏端著一個不銹鋼飯盆,直奔擺在窗下的暖水瓶。拿起一個,搖了搖,空的,拿起另一個,還是空的。

“靠,你們寢室怎麽這麽懶啊,開水都沒有,趕快下去給我打一壺,不,兩壺,我吃完面還要泡腳!”

眾男生異口同聲:“去死——”

老六放下報紙,笑著對他說:“我這兒有開水。”

小個子馬上湊過來。老六掀起被子:“就是不太熱,三十六度八,你要不要?”

小個子沖過來猛掐老六的脖子。老六嬉笑著躲開,一個反手把小個子摁在床上。

“非禮啊!”小個子誇張地大喊。寢室裏另外幾個人見勢也來湊熱鬧,沖過來壓在小個子身上。

小個子連連求饒:“停,停,再按屎就出來了!”老六急忙說:“別鬧了,我今晚還得在這床上睡呢。”幾個人笑著松開了他。小個子哎喲哎喲地爬起來:“娘的,面吃不成了,朕去出恭——方木,給點衛生紙用用。”

老六笑罵道:“靠,周軍你他媽連衛生紙都沒有啊?”說罷,他伸手從枕頭邊拿起半卷紙扔給他。周軍接過紙,卻不走,坐在方木床邊和另外幾個人閑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