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星期二的董事會上,範尼在講話時毫無條理、頻繁出錯,周秘書在一旁小聲地提示了他若幹次後,範尼才匆匆結束了糟糕的講話。

與會的董事、總經理們都無比詫異——董事長今天的表現與以往精明能幹、雷厲風行的形象實在是大相徑庭。

董事會結束後,所有的人都離席而去。偌大的會議室只剩下兩個人,範尼和公司的總經理項青——他們是十多年的好朋友。

項青的年齡和範尼差不多大,他的身材比範尼矮小一些,長著一張娃娃臉。此時,他毫無顧忌地坐在範尼面前的會議桌上,看著精神萎靡、面容憔悴的範尼,問道:“你怎麽了?”

範尼雙手交叉撐在額前,低頭不語。

項青說:“你是不是昨天的感冒還沒好啊?要不我陪你去醫院看看吧。”

範尼稍稍擡起頭來,嘆了口氣道:“不,我沒事。”

“沒事?”項青歪著頭觀察範尼,“你看看你那臉色,差得不能再差了——到底出什麽事了?”

範尼望著窗外,愁眉不展地說:“我跟你說了也沒用,你幫不了我的。”

“那可不一定。”項青說,“是不是跟賈玲吵架了?跟我說說,沒準我還真能幫你出出主意呢。”

範尼煩躁地搖著頭說:“別猜了,你再猜一百次也猜不對。我遇到的這件事情連我自己都難以置信。”

項青愈發感到好奇了,他俯下身追問道:“你到底遇到什麽事了——這幾年世界各國我都跑了不少,什麽怪事沒見過?難道你遇到的事情更奇怪?”

範尼望著項青,忽然也有些傾訴的欲望。他再次嘆了口氣,從那天晚上燒烤店開始發生的事一直講到昨天離開精神病院,他講得很詳細,足足半個小時才講完。

聽的過程中,項青的眼睛越睜越大,最後瞪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範尼講完後,他一臉的驚駭,連打了好幾個冷顫。

範尼白了他一眼:“你不是什麽怪事都見過嗎?怎麽還嚇成這樣?”

項青驚詫地張大嘴,好半天才說:“……太不可思議了,我以前倒也聽說過這類怪事,但我全當故事聽了。沒想到,這次竟然真真切切地發生在了你的身上!”

“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在講故事呢?”

項青說:“我太了解你了,你是絕對不可能用朱莉來開玩笑的。”

範尼又愁眉不展地撐住額頭,長籲短嘆。

項青問道:“範尼,你現在在苦惱什麽?”

範尼沉默了一會兒,神思惘然地說:“這幾天,我老是在想一個成語。”

“什麽成語?”

“‘陰魂不散’。”範尼緩緩地說,“我老是在想,為什麽中國會有這樣一個成語呢?人死了以後真的會有陰魂嗎?而這些陰魂會不會因為怨念而一直留在死去的地方?”

“嘿,嘿。”項青伸出手掌,神色嚴峻地說,“範尼,你有些走火入魔了。其實你知道的,這只是一個成語而已,是用來比喻一些事情的。”

“那麽這件事我該怎麽理解?那服務生看到的如果不是朱莉的魂魄,又會是什麽?難道我要自欺欺人地對自己說——別去想這些了,這不是真的。對嗎?”

兩人一起沉默了一陣。項青抿著嘴唇,輕聲說:“範尼,我不知道該不該說這些話——你得考慮一下你的現在。你已經有新的妻子了,還有可愛的兒子,你們生活得幸福愉快。你為什麽還要去糾纏這些多年前的事呢?這對你來說有什麽意義?”

範尼望著項青:“這是我要去糾纏的嗎?我也不知道去買幾串羊肉串就會引發這一系列的事啊!”

“這當然不是你的錯。可你一旦知道了這些就丟不開,整天愁眉苦臉地去想,這有什麽意義?”

範尼搖著頭說:“我沒有辦法,我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項青雙手撐在桌上,凝視著範尼。“範尼,朱莉已經死了——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不管你怎樣苦惱、怎樣思索,她都再也回不來了,你明白嗎?”

“我當然明白。”範尼忽然像一個軟弱的孩子那樣說道,“這十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告訴自己,別再去追究那件事了,我得過好自己現在的生活——可是,當我知道這件事後,整個人又幾乎崩潰了。十年來一直縈繞在我心底的那個問題又重新鮮活起來——朱莉為什麽要死?為什麽要在新婚當天自殺?——這個問題折磨了我足足十年!我知道,如果在我有生之年不能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我會永無安寧的!”

項青搖著頭,長長的籲了口氣。遲疑了片刻後,他說:“要不……你就親自去問朱莉吧。”

範尼擡起頭來,眯起眼睛:“你說什麽?”

項青坐到範尼身邊,盯著他:“聽我說,範尼,我知道我們這個城市裏有一個有名的通靈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