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個星期過去了。

這幾天來,葉蕭每當走過自家樓下的信箱,都會下意識地打開來看看,但每次都只看到一大堆信箱垃圾。晚上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他總會產生一種淡淡的失落感,好像生活中失去了某些元素。於是,他有了一種小小的欲望,讀周旋下一封來信的欲望。然而,葉蕭始終都沒有等到它——來自幽靈客棧的第十三封信。

實在忍受不住的時候,葉蕭就會拉開抽屜,把周旋那十二封信全都拿出來,再重新讀上幾遍。每讀一遍都會有新的感覺,就好像在讀一部精彩的驚悚小說。有時侯他甚至覺得周旋信裏的文字,要比斯蒂芬·金的小說更要好看。

然而,反復讀那些信也會產生後遺症,那就是半夜裏總睡不好覺。葉蕭很清楚,自己作為一名警官,失眠是一個很危險的敵人。他必須要解決自己的問題,於是,他想到了一個人——高凡。

這個人在周旋的信裏是一個失意的畫家,一直在尋找埋在幽靈客棧地下的金子,最後卻掉到了懸崖底下。但根據葉蕭的老同學,也就是西冷鎮派出所長的敘述,這個畫家早在3年前就變成了精神病,直到現在還關在上海的精神病院裏。

現在,高凡是葉蕭唯一能找到的人。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他找到了那家私立精神病院。那家醫院的環境非常好,只是距離市區遠了一些。走進精神病院的大門,就可以見到一大片綠地和花園,幾個穿著病號服的人自由自在地走著,他們的神色自然而悠閑,看起來和普通醫院裏的病人沒什麽區別。

葉蕭找到了院長,向他出示警官證並說明了來意。滿頭白發的院長非常配合,很快就在病人花名冊裏找到了高凡的名字。

然而,更讓葉蕭感到意外的是,在精神病人花名冊裏還有周旋的名字。

但葉蕭立刻搖了搖頭,全中國同名同姓的人實在太多了,在這裏看到一個“周旋”也沒什麽。他這才籲出了一口長氣,也許自己有些緊張過頭。

幾分鐘後,葉蕭見到了高凡的主治醫生。那是一個神色冷峻的中年男人,在聽完葉蕭的話以後,他用沉悶的聲音回答:“我姓文,你叫我文醫生好了。高凡是個很特殊的病人,自從3年前送到這裏來以後,我就一直小心地觀察著他。他剛到這裏的時候情況非常糟,存在嚴重的幻聽、幻視,還有妄想。”

“妄想?”

“對,高凡有典型的環境妄想與被害妄想,他把我們這間精神病院想象成一個叫幽靈客棧的地方,有某個幽靈要殺死他。在深更半夜的時候,他會突然大叫起來,把周圍的病人全都吵醒,他說自己看見了一個穿著戲服的女人,還聽到了子夜歌——這又是典型的幻視和幻聽。一開始我也不知道什麽叫子夜歌,後來在網上搜索才知道那是南朝樂府。”

“也是一種地方戲曲。”

文醫生點了點頭說:“總之,在來到這裏的第一年,他完全生活在自己妄想的世界中。經過我們長期的治療,他的病情在第二年得到了好轉,雖然還沒有脫離妄想,但日常生活已逐漸恢復了正常,在大部分時候神智也是清醒的。最近一年來,高凡的情況已經好多了,至少從表面上看和正常人沒什麽區別。而且,他已經重新拿起了畫筆,說實話我個人非常喜歡他的油畫,醫院甚至還給高凡開了一次個人畫展。”

“那麽說他的病已經好了?”

“不,只能說得到了控制。剛才我說的是白天的高凡,但到了晚上他就變成了另一個人,依然會產生幻覺和妄想。當然,經過我們的治療,這種情況正在逐漸好轉。你應該知道,精神分裂症是一種長期的疾病,要根除是非常困難的。”

葉蕭明白他的意思了:“那高凡的記憶還正常嗎?”

“當然正常,精神病和失憶現象沒有必然聯系,只要在神智正常的時候,高凡可以準確地回憶起所有的往事。至於他是否願意把往事準確地告訴你,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對此我們不能強迫他。”

“能不能帶我去見見他?”

“當然可以。”

文醫生帶葉蕭走出了辦公樓,經過一間幽靜的小花園,走進病房區。

出乎葉蕭的意料,這裏並沒有想象中的鐵窗和強壯的男護工,而是和普通醫院的住院樓一樣,甚至環境更加優雅溫馨。

在一間雙人病房裏,葉蕭見到了高凡。

房間裏只有高凡一個人,正靜靜坐在窗前作畫。下午的陽光照射到畫布上,深色調的顏料發出暗暗的反光。高凡似乎沒有意識到有人進來,繼續全神貫注地揮舞著畫筆。葉蕭默不作聲地站在門口,他能看出那幅畫的大致輪廓,那是一棟孤獨的老房子,遠處是一片黑色的大海,背景則是陰沉的天空。葉蕭能從這幅畫裏感受到某種東西,一種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視覺震撼。他明白,對於真正的畫家而言,繪畫就是心靈的舞蹈。現在,他就面對著高凡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