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截妖寺第4話青螺鎮

張小辮猛然想起一事,當初在提督府密室之中,夜審白塔真人,使出酷刑折磨逼供,問出了許多塔教邪徒藏匿的所在。造畜放蠱一類的詭異勾當,早在唐代就已有了雛形,結成教門之後,又從南宋流傳至今,這夥人始終都尊靈州古塔為通天神明,其始因到現在幾乎不可考證了。

後來督撫衙門根據白塔真人搭供的線索,派出大批公人,到處搜捕造畜的妖邪之流,曾查獲了幾張教眾們燒香供奉的圖書,那些畫中都有一座黑塔,塔影朦朧歪斜,不可細辮,那座怪異的黑塔底下,還有一頭啃吃死人的青牛,在牛背上盤著一條五花蛇。

這幅畫繪的內容十分離奇古怪,誰也說不清書中藏有什麽隱晦之意,只知道塔教信徒將其視為“教祖”的真身,繪成影像,代代焚香膜拜。

張小辮雖然也見過此畫,但時間久了,就逐漸淡忘了,加上張三爺眼下是泥菩薩過河,正不知自身如何避禍渡劫,哪有閑功夫思量這些不相幹的事情,直到他在古刹瓦罐寺中殺了蛇母與那青牛,又發覺大雄寶殿地下出現異狀,這才念及前事,心想:“難不成那幅塔教教祖的畫像中,所描繪的地方正是青螺鎮?如今地動山搖,莫非是‘黑塔’要現出真身了?”

拴在殿前的馬匹都受了驚,急欲掙脫韁繩逃遁,雁營眾人自是查覺到了勢頭不對,各提刀槍從殿內出來,此時大雨傾盆,古刹瓦罐寺裏的積水成渠,雨水都已經沒過了腳面。前殿後殿之間是個鋪設青磚神道的庭院,就見那神道間的積水深處,有幾條寬大的裂溝,好像是早年間鬧旱災的時候,平地拔開的裂子,裏面深不見底,不管有多少雨水淌入其中,也灌注不滿。

就見從那裂開的的水溝中,忽地探出車輪般大的一只巨蛙,全身碧綠,背上黃邊黑紋貫頂,猶如一片漆黑的塔影,怒瞪其目,閃爍如電,鼓動兩腮,從闊口中射出一條長舌,直接探入牛屍的腹中,翻探攪動之際,早將一枚拳頭大小的牛黃掏出,收舌吞入口中。

靈州自古多蛙,尤其是附近的甕冢山上有大量野蝦蟆,那蝦蟆也叫“鱗蛙”,是席上的珍饈美味,張小辮早先在山裏挖掘僵屍的時候,曾在山洞中遇過一只“雨蛙”,可跟瓦罐寺裏這只猙獰碩大的巨蛙一比,雨蛙也算不得希奇了,自是看得咋舌不下,雁營裏其余的哨官團勇,也從來沒有見過此物,盡皆駭異莫名,一時之間目瞪口呆,竟都忘了使用手上的火器弓箭。

此時從地底湧出數千蛙屬,種類不同,鉅細混雜,難以盡數辨別,只粗略一看,其中就有“土蛤、紫蛙、金蛙、蟾蜍、蝦蟆”等等,大的如同海碗,或如量米之鬥,小的不過拇指一般,群蛙冒著瓢潑大雨,從地下洞穴裏爬至神道,砌墻也似地聚攏起來,將為首的巨蛙托在高處,鼓腮齊鳴,淒厲的蛙鳴蚓吹之聲傳遍四野。

書中暗表,此事還真就被張小辮猜著了,靈州百姓大多拜的是貓仙,而造畜的教眾視古塔為尊,不過這塔可不是土木石頭塔建的,而是青螺中裏生存著一種奇形怪狀之蛙,這是種依靠穴地食屍為生的地蛙,此蛙背上有斑酷似塔紋,它們實際上是山蛤的一種,因其群聚之時猶如黑塔蠕動,故此在民間超渡陰魂的水陸道場當中,又稱其為“冥塔”。

山蛤平時不見天日,一旦從地下出來,必然成群結隊地砌攏堆積,似乎是想要爬上天空,這就如同群狼嚎月,是其生性使然,據說如果天底下將有改朝換代的巨變,或是天翻地覆的大災難,才會有地蛙聚塔的異象出現,當年南宋滅亡之前,臨安城裏就出現了“群蛙結陣遊城”的怪事,而且各門皆有,三日始散,沒過幾年蒙古鐵騎南下,就徹底滅了偏安一隅的南宋朝廷,所以說這是絕惡的征兆。

而塔教表面上是拜塔為仙,實際上拜的是蛙仙,這種視蛙為青神的風俗,最早源於苗裔,冥蛙是食腐屍的祖帆,所以造畜之輩都尊此蛙為仙,塔教的蛇母畜養方良青牛,就是為了等到牛腹中結出寶來,宰殺了投到地洞裏祭祀青神,以免山蛤從地下逃竄出來,使得世間災難蔓延,是種罕見的奇風異俗,在苗裔中從古就有,可傳到明清兩代,當初為善的念頭早就沒了,塔教至今仍然保持埋藏牛寶的舉動,卻是意欲為禍作亂。

張小辮雖然對此事的細節無從知曉,但他看到瓦罐寺中群蛙築塔,也知道這是天下大亂,難以平復的征兆,自已連做夢都想著的清平盛世恐怕是沒指望了,心頭無名火起,高聲叫個“殺”字,四周的雁營團勇早已張弓搭箭,聽得營官號令,當即發箭如雨,照著高處的山蛤攢(ㄗㄢˇ)射過去。

靈州自古就有吃蝦蟆的習俗,當地民諺稱“大蝦蟆有酥在背”,這個“酥”是指巨蛙老蛤背上有毒腺,不可食用的意思,那車輪般大的山蛤背上斑紋如畫,中箭後腐液飛濺,有幾名團勇躲避不及,手背和面頰上沾到了些許,頓時被劇毒噬骨入腦,慘叫著翻身倒在雨中水,只滾得幾滾,便沒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