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截妖寺第2話方良牛(第2/2頁)

張小辮故作灑脫道:“時過境遷,還理會那些舊事做甚?只是觸景生情,想起當年四處流落,忍饑受餓,總以為將來發跡了,就可以衣食無憂,終日地逍遙快活。可到了今時今日,雖是一身混入公門,正三品的頂戴花翎扣在腦袋上了,再也不用為了吃穿用度發愁,誰知卻又有了許多以前連想也想不到的苦處,看來人生在世,活這一輩子,真是野花不種年年有,煩惱無根日日生。”

眾人說著話就到了青螺鎮街心,這古鎮當中是個千年古刹,當年繁華鼎盛的時候,也是在靈州境內有名的一座廟宇,喚做“瓦罐寺”,裏面供的是城隍老爺,如今早也已荒廢多時了,只見廟門頹敗,堂上泥塑的“小鬼、判官、牛頭、馬面”,一個個東倒西歪,缺胳膊少腦袋。

正在這時,半天裏一個霹靂炸雷響起,震得古刹屋瓦顫動,滿天布烏雲,電閃又雷鳴,狂風發怒吼,大雨就來臨。初是蒙蒙細雨,繼而如傾盆覆甕,恰似翻江倒海之勢,雨霧蔽野太空迷。檐前垂瀑布,陸地把舟行,街市湧波濤,屋舍泡洪流。河道條條溢,溪港處處通,須臾暴雨如注,頃刻懸河注海。

雁排李四急忙帶這眾人避入瓦罐寺,行軍打仗之輩沒那麽多忌諱,到了廟堂裏席地而坐,看這雨勢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下來,就命營中團勇燒水造飯。

張小辮心裏有事恍惚,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正焦躁間,他見廟裏還有後殿,想要圖個清靜,便信步走去,雁排李四兄妹恐他遇到刺客,形影不離地跟在左右,三人帶著幾個親隨,從廊下轉到得後殿門前,忽聽從門裏傳來“嗡”一聲牛鳴,不禁覺得古怪,這鎮子裏的百姓早就逃了一空,哪裏還會有牛?何況又是在這座荒廢的古刹之中?

張小辮道:“這牛多半是哪個酒肉和尚偷來養在此地的,在破廟裏殺生吃肉,正是野僧的本事,既被三爺撞上了,正好給營中兄弟們燉鍋牛肉,豈不強似啃那些粗硬幹糧。”說著擡腳踢開殿門,往內一看,只見殿內點著一盞昏暗的油燈,滿地積塵,遍掛蛛網,神龕裏五道神君的泥像,早已沒了面目,門口的柱子上栓了一頭青牛,角落裏還搭著鍋灶面板,鍋裏是生牛肉,旁邊的籮筐裏堆滿了燒餅,看這擺設,倒似是個屠牛打燒餅的鋪子。

這種鋪子往常在青螺裏裏再是尋常不過,可不知為何藏在寺廟裏,而且更奇怪的是屋中停了一口油亮漆黑的棺材,張小辮等人都覺詫異,因為莫非是棺材裏的僵屍成了精,在這開了間鋪子宰牛燉肉打燒餅?

雁排李四出身綠林,膽智超群,從軍以來殺人如麻,出生入死都不放在心上,哪裏會在乎這些怪事,他冷哼了一聲,就叫左右上前,把那頭青牛牽出來,就地宰剝了吃肉。

張小辮學過鬼仙所傳的《雲物通載》之術,不僅能夠相貓辮狗,連各種牛馬也都識得,要論起名馬良駒,往往價值巨萬,其中的名目,無非是“烏騅馬、胭脂馬,艾葉青、幹草黃、火焰駒、青鬃獸,白龍駒、玉頂驥”之類,日行一千,夜走八百,古時候伯樂就懂得“相馬”,這些個事體,倒也不在話下。

但要說起這“相牛”之術,想來其中只不過青牛、黃牛、水牛之分,體形雖巨,卻多是用來耕田拉犁,“相牛”豈不是有名無實的屠龍之術?其實牛中也有吉兇醜惡之粉,張小辮看見屋裏拴的青牛極是怪異,原來凡是溫順健碩之牛,必定是“歧胡橫長,膺庭欲廣”,也就是要額寬、角長,但這頭無主的青牛,卻是毛少骨多,舌冷蹄高,額底珠泉處都是旋毛,睫亂角偏,怎麽看都是個觸人的“鬼相”。

那青牛看見有人進來了,就昂起首來,目露兇光,打著響鼻不斷低鳴,雁排李四動了殺機,對張小辮說說:“三哥,李某見得牛馬多了,可從沒看過這等不知死的孽畜,此牛可殺不可留。”

張小辮也奇道:“據說老牛常鳴,多半是腹中有寶之兆。”說著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牛背,想看看此牛究竟是衰末之牛,還是正值健年,凡是青牛,三歲生兩齒,四歲生四齒,五歲生六齒,其後每一年,便接脊骨一節,不料剛把手放到牛背上,卻觸到一片片肉麟,張小辮心下猛然一緊,才知道眼前這青牛根本就不是牛,他急忙低頭去看地上跟在身後的“長面羅漢貓”,那貓正自張口欲叫,這真是:“千驚萬嚇心俱碎,腸斷魂銷膽亦飛。”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聽《賊貓》下回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