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雁營第8話賞孤令(第2/3頁)

如此一來,雁營出城時不過近千人的隊伍,經黃天蕩一戰又折損了許多弟兄,但收兵回去的時候倒反多了一倍有余,於是就在半路上重新結納整頓了,入夥必須插香立誓,這是當時民團裏的一種風氣,只有結成生死兄弟,相互之間才能以性命相托,無非是設下插香堂,排令開山。

以營官張小辮和雁排李四為首,底下的哨官和團勇,都依次排開,放令道:“東山的漢子西山來,鳥為食來人為財,蝴蝶只為采花死,趙老兒伴著珠光亡。有緣兄弟到山堂,管你登台不登台,先設三十六把金交椅,次擺七十二條銀板凳,龍歸龍位,虎歸虎位,有位的入位,沒位的站排。”

天下的盜賊響馬雖然散布四方,但從漢時有綠林軍赤眉軍造反以來,也自行結成一黨,在各地遙相呼應,各朝各代均有盜中魁首作為統領,那盜魁也稱“總瓢把子”,占據著八百裏洞庭湖,洞庭湖萬山環列,連著三江,司掌著天下形勢,歷來就是盜賊的老巢,黃天蕩裏的雁戶響馬,只不過是其中的一脈分支而已。

由於這回進雁營入夥的多是外人,必須由雁排李四,親自拿“套口”過問新進團勇:“今日午時開山門,眾位兄弟聽真切,九道安了生死路,哪個敢進這山門?不是能人莫入門,不做兄弟你別來,身家不清早早走,底子不足早回頭,冒充行家趕緊走,查出來了要人頭,不是為兄情面冷,今日山中正兇險,上四排兄弟犯了令,自已挖坑自已跳,下四排兄弟犯了令,三刀六眼定不饒。”

入夥之人聽清了規矩,則要各自報清身份來路,也都得拿切口套詞來講,比如說“耳聽兄長把我喚,整頓衣冠來參見,今與眾兄幸相逢,實是前生信有緣,眾兄有膽又有識,個個都是有名人,憐我愚笨是後進,言語不周望海涵,某地就是生我的絲,某鄉某村那是我家園,某年某月我母有難,某月某日我就下了凡,某山某寨插了香,今日結義投雁營,入營自當遵號令,吃咒賭誓表心跡,上不敬兄把頭斷,下不愛弟挖心肝,如不敬兄不愛弟,讓我短命落黃泉。”

營官還要問:“有何憑證?”後進就答道:“以裁香為憑。”這時要把手裏的草香折斷,表示倘若有違此言,就如這炷香一般,落個一刀兩斷的下場。

雁排李四把能留的人都留下,根底不清的則一律打發回去,重新清點營中團勇,共計兩千二百出頭,實力擴充了一多半,自是歡喜慶幸,只有張小辮心下犯著嘀咕,眼見兵馬愈來愈多,這可是仗要愈大愈大的兆頭,大概死的人也會愈來愈多,照這麽打下去,還不知要死傷多少手足兄弟,張三爺眼下走的這條路,什麽時候才算是個盡頭?料來多想也於事無補,聽天由命罷了。當即整頓隊伍,回城聽命。

雁營在黃天蕩大破粵寇之事,果然震動了天下,京城裏的皇上聽得捷報,喜動龍顏,謂我國朝中興在望,當即親提禦筆,寫了“忠勇雁營”四字,讓兵部破例給張小辮加了參將之職,別看是正三品的武官,也拿著朝廷的俸祿,但實際上卻是個有名無實的虛銜,還是讓他做他的營官,另外作為封賞,今後營中的團勇皆加雙餉。

圖海提督本想藉著太平軍的刀子,除掉靈州雁營,誰想得了這麽個結束,反倒成全了此輩,又覺得張小辮和雁排李四的手段了得,在城中又是死黨眾多,要逼得他們緊了,恐怕生出別般大亂子來,也只好暫且銜恨隱忍在心,而且調遣雁營截擊粵寇正是他出的主意,當然免不了奏報朝廷給自已邀功請賞,這些事情都按下不表。

只說時光易逝,寒來暑往,過完了秋冬,又到了春夏之交,張小辮蒙受巡撫大人賞識,充做了雁營營官,他雖不懂戰陣殺伐之道,但手下的雁排李四等人,多是當今世上驍勇善戰的將材,更肯為他用命,統率著雁營團勇,接連不斷地與粵寇交戰,到處攻城拔寨,收復了靈州城附近的好幾處重鎮。

這一天雁營回來休整隊伍,張小辮尋了個空,獨自來到“貓仙祠”裏,那些野貓們見有熟人來了,都擁到祠中與他廝耍。

張小辮喂那些野貓們吃了些東西,便翹起二郎腿倚倒在神龕上,這半年多來,他經歷了無數殺伐之事,驀然間生出一陣感慨,當初做夢都想求一場榮華富貴,可天底下刀兵四起,也不知張三爺何年何月才能有頓安穩飯吃?早知道作人辛苦,先前投胎的時候,還不如求那輪轉閻王給三爺托生成個靈州野貓,倒落的逍遙快活,強似整日出生入死,無休無止。

正恁般煩惱,忽聽有個枯柴般的聲音冷冷說道:“兀呀,故人別來無恙否?”張小辮心中一驚,忙從神龕上跳起身來,擡眼看時,已見貓仙祠裏多了一人,那人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灰袍,就好像是從古墓死人身上扒下來的古舊服飾,又蒙著個面,只露出兩只毫無生氣的眼睛,不是旁人,正是以夠指點禍福吉兇的“林中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