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塔王第4話風雨鐘

天下金烏玉兔輪轉,地下古往今來變遷,凡是有了本事在身的人,無非上中下三條出路,上者是學得文武藝,貨賣帝王家,為朝廷出力,圖一番封妻蔭子的高官厚祿;中者能憑著自身藝業養家糊口,雖然勞煩辛苦,卻也能夠安身立命;下者就是流落進草莽當中去了,只能做些個沒有王法的勾當,大秤分金,小秤分銀,無糧同餓,有肉同吃,所謂的“分贓聚義”。

但為何許多有大手段的人物,一輩子活得勉勉強強,終日裏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反倒還不如那些平庸無能之輩?只因同樣一世為人,機緣命運卻是千差萬別。所謂“高才命窮、庸才運通”,此身的貧富貴賤,向來是論命不論才的,不管你胸中是如何的才高志廣,倘若該著你命裏用不上的,終究沒處施展手段。

張小辮跟林中老鬼學了一套“相貓”的法子,本以為多是些雞鳴狗盜般的雕蟲小技,靈州城裏的野貓家貓,個個饞懶狡猾,既蓋不成瓦房,又蒸不熟米飯,三爺挨餓受凍時能指望它們頂得上什麽用場?卻沒料想時運一到,無中也能生出有來,自然遇到番大請大受的機緣,他竟然憑著靈州野貓相助,做出了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事。正是:“誰說貓無道,貓道也有蹤;更兼多奇異,從來勝庸俗。”

話說當天夜裏頭頂一輪皓月當空,映得澄輝萬裏,上下一碧,張小辮和孫大麻子引了一大群野貓,穿街過巷而行,迳自來到“塔王寺”舊址跟前。此時城中早已宵禁,家家關門閉戶,街上冷冷清清的空無一人,只是偶爾有幾隊巡防的靈州團勇,持著刀槍往來戒備。

倒塌的民房廢墟中,地面上裂開了一條深溝,裏面霧氣濃重,在外邊看不出是深是淺,四周把守著一哨兵勇,都舉著火把燈籠。張小辮向他們要了兩盞燈籠,跟孫大麻子各自提在手中,帶著野貓們一頭鉆進了濃霧之中。

此處在好幾百年以前,曾是一座高塔埋在地下的塔基,地底尚有磚石夯土可見,最深處藏著一口深井,由於塔基開裂,並不需要從井眼垂繩進下去,二人摸索著崩塌的磚墻往下走,就覺陰冷潮濕之氣漸重,井壁上到處都是繼漉漉的水霧。

塔王寺古井口窄腹大,井底是個天然石洞,井眼下方正對著一處深潭,潭水深不可測。原來天下之淵,共分作“三十六脈、七十二眼”,皆是極深極幽的“潭、井、淵、泉”。這口古井正是其中之一,西接八百裏洞庭湖,東邊則聯著浩瀚無際的汪洋大海。

在早年間,大約是唐朝的時候,靈州城方圓數百裏內,常有災荒出現,不是炎赤田裂,便是洪水泛濫,十年裏頭,往往有九年都是災年,以至鬥米千錢,民不聊生。朝廷認為肯定是在靈州城的千年古井當中,有條老龍興妖作怪,於是請來高僧鎮伏,並且下旨建了一座寺廟,又在井上起了一座金碧輝煌的高塔,用香火供養著一尊“風雨鐘”,祈求風調雨順。

那風雨鐘能預知風雨陰晴,乃是塔王寺裏的鎮寺之寶。據傳早在大禹治水之時,多有鬼神相助,一次在深山裏疏通河道的時候,遇到黑霧彌漫,白晝裏伸手不見五指。幸虧有一頭大野豬口銜明珠作為前導,不斷將附近湧出的雲霧吸入嘴裏,才使得禹王帶著大夥在黑霧中伐通了河道。其實那顆明珠是塊罕見的瑩光礦石,能夠吞聚雲雨,風雨鐘上正是嵌鑄了此物,所以時常在塔王寺上空顯山異雲象。

有道是:“世間好景難久長,彩雲易散琉璃碎。”到後來改朝換代,刀兵四起,靈州城也免不了飽受戰火摧殘。塔王寺裏的高僧擔心風雨鐘毀於戰亂,就將它偷偷藏在了塔王下的古井裏,又恐賊人盜寶,便把青銅鐘鎖在了兩尾“鼉(ㄊㄨㄛˊ)魚身上。

鼉魚並非中土之物,原是由一位印度僧侶,從“婆羅甘孜國”攜帶而來的兩棲異種,存活的壽命能比老龜還要長,它們形如金鱗鯉魚,背上有硬殼如甲,在水中力大無窮,要是有賊子妄想盜取風雨鐘,即便不是被鼉魚咬死在水裏,也會驚得它們拖拽著銅鐘遁入深水,幾十上百年裏不復出現。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摸到水潭邊,舉著燈籠四下裏一照,只見那水面平滑如鏡,也不甚寬闊,卻比普通的井水大得多了,約有四張八仙桌子大小,一大團白霧從水面飄湧上去,愈到高處愈多,井底水潭四周並沒有霧氣,那井壁和洞穴中有無數尊大大小小的石佛,寶相千變萬化,妙態莊嚴。

那夥以金玉奴為首的野貓們,也在後邊相繼跟了進來,它們整日都在靈州城裏遊蕩廝耍,從窮街陋巷,到朱門大戶,乃至“玳瑁梁間、鴛鴦樓頭、畫閣之中、繡屏之內、城裏城外”,沒有一處不是它們往來慣熟的,卻向來不曾到過塔王寺古井,此刻見這井底的藏仲洞裏石怪水異,都感覺大為好奇,聚在一處瞪大了眼睛四處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