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兩年後 12

周六

在那些沒完沒了地提問、手機嘟嘟響個不停的人離開後,羅伯特又等了一刻鐘。他抓起一瓶水、車鑰匙和錢包,走出了前門。應急燈照了過來,但光束沒有像本應的那樣投到他們家的車道上,而是筆直射過馬路,照進了普雷斯頓家的窗子裏。肯定是不知怎麽地給打歪了,他看到對面的臥室窗邊有個人影在往後退。他知道光束可能驚動了他的鄰居,而她則會饒有興致地偷看。好吧,毫無疑問,她會有發言的機會,因為他相當肯定這一整條街的人明早一起床活動就會被詢問。

他原本計劃盡量悄無聲息地離開,但既然那個好管閑事的老太婆正在偷看,他不如加快車速,讓輪胎尖叫著飛快地從馬路上開走,好嚇唬嚇唬那個愚蠢的婊子。這時,他注意到馬路稍前方停著一輛車,不是經常在這條街上出現的那種,他沒過多久就弄明白了那是什麽車。該死的警察!他松開踩在油門上的腳,伴隨著車子發出的昂貴引擎特有的輕柔嗡嗡聲,他慢慢地、幾乎是無聲地開出了車道。如果有人跟蹤他,他只得再作它想。

令他萬分訝異的是,當他把車開到通往M56那條長長的、筆直的公路時,他發現後面沒有人跟著。他肯定猜錯了。在周六的淩晨一點,路上空蕩蕩的,如果有車跟著,他輕易就能發現。

還有幾個小時的車程,盡管筋疲力盡,但他沒有絲毫睡意。雖然很難做到,他還是逼自己保持在限速內,今夜他不想招來過分關注。他不知道警察的各個體系是怎麽協作的,如果他的名字被記在某個“嫌疑人”的名單裏,那他可不想被交警揮旗攔下。這天晚上的天氣也不好,白天還是那麽晴朗,到了晚上卻莫名其妙地刮起了刺骨的寒風,樹木在風中瘋狂地搖擺著。

一個小時五十分後,多虧了在這深更半夜路上根本沒有車輛,羅伯特到達了目的地。在還不到淩晨三點的時刻去按響人家的門鈴完全不合適——至少,如果他想得到他需要的結果就會是這樣。這件事要處理好,他打算遵守時間,克制脾氣。他覺得經營家庭旅館的人應該會在合適的時間起來,以準備客人們的早餐,所以他只能等待。半夜到這裏來也許是一時沖動做出的決定,但他需要確認他是今天第一個來和這位女房東交談的人。

在淩晨的這個時間點客房一片漆黑。有一條寬闊的車道通往這棟旅館的前門,門外唯一一盞路燈給主入口處籠上了一層光暈。羅伯特只能辨認出繁星點點的夜空下,幾個高大的煙囪頂管,通體刷成白色的窗框從樓房傳統的灰色石灰巖墻壁上凸了出來。

他把自己的捷豹XJR柔軟的皮座往下推,身子向後靠,閉上了眼睛,雖然睡不著。他眼前全都是奧莉維亞鮮活的模樣,從遇見她的那一刻起,到上一次看到她。他每隔幾分鐘就看一下手表。時間過得真慢,他試著不再想妻子,但這是不可能的。五點的時候,四肢因缺乏活動而抽搐,情感從暴怒到恐懼全都經歷了一遍,他不得不下車。

一推開車門,氣味濃烈的海風便迎面撲來,他能聽到浪花在輕輕拍打沙子。他轉身看向沙灘,全身沐浴在六月的晨曦中。他又看了看,這裏似乎有什麽不對勁,但他說不出究竟是哪裏不對。他精神略略放松,然後邁開步子離開了那個小海港。他朝海灣遠端漫步,坐在一塊可以眺望大海的平滑巖石上,思緒如漲漲落落的潮水。他本希望清晨冰冷的微風會吹散混亂的思緒,讓他能理智地思考下一步該怎麽做,但他錯了。

五點半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應該回到清醒狀態,隨著橘色的旭日開始融化暗影,他慢慢地往回朝車子走去。終於,他看到幾縷光束從幾組緊閉的臥室窗簾後鉆了出來,有人醒了。時間緩慢地流逝,他足足等了二十分鐘才看到那幾組窗簾拉開了。燈關掉了。他又等了五分鐘才覺得可以走近那棟房子了。他推開車門,在身後輕輕地關上。

他朝房後走去,希望廚房在那裏。一扇窗子打開了,他聽到收音機低低的聲音。節目主持人在宣布下一首歌,是麥可·布雷的,他差點兒笑了。奧莉維亞討厭麥可·布雷,說他的音樂不痛不癢。這對於今天是多麽合適啊。有煎熏鹹肉的香氣飄來——羅伯特意識到自己已經近二十四個小時沒有進食了,昨天回家的路上他甚至沒有停下來吃過午餐。想到食物他略感反胃,咽下了差點兒要噎著自己的口水。

他尖利地連敲了三下後門,然後聽到一個帶著一絲溫暖的威爾士口音的女聲輕聲回應道“請進”,還有一陣平底鍋的哐當聲,她好像正將煎鍋從爐盤上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