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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寓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緋田不想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那家他經常光顧的酒吧。緋田平時不怎麽喝酒,酒量也不好。但今天,在喝了三杯加了冰的威士忌之後,他仍然沒有一絲醉意。看來,他的神經已經緊張到了無法用酒精麻痹的程度。

緋田在廚房裏“咕嘟咕嘟”地喝了幾大口自來水,隨後把自己丟進沙發。他的視線有些模糊,隱約看到前方立著一張照片。那是緋田和風美的合影。兩個人都穿著滑雪服。拍照的地點是在劄幌國際滑雪場,當時的風美還在上小學五年級。

緋田擡起沉重的身體,走到櫃子前面。他拿起擺在那裏的照片,把它翻了過來。他取下襯紙,在襯紙和照片的中間找到一小塊疊著的報紙。那是一張剪報。雖然他平時幾乎不會去看它,但也絕對不想忘記它的存在。因此,緋田把這張剪報藏到了這裏。

紙已經劣化得很厲害了。緋田小心翼翼地打開剪報,報道的標題映入眼簾。

新瀉醫院新生兒不明去向——正在準備晚餐的護士沒有發現

這是從智代的舊梳妝台裏翻出來的東西。緋田便是經由這個報道得知了一個殘酷的現實。他拜訪了智代分娩時住的醫院,但在那裏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妻子生下風美的記錄。不僅如此,他還發現了另外一個事實:就在自己赴歐集訓之後,智代流產了。

在一片混亂當中,緋田終於意識到,原來,在他赴歐進行滑行集訓的時候,智代失去了他們寶貴的小生命。

那之後的日子,她是怎樣度過的呢?緋田只要想想便覺得不快。但是,被藏起來的新聞報道卻將真實擺在了緋田面前。

風美並不是他的女兒——緋田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一切證據都指向了這個事實。他不知道嬰兒是不是智代偷來的,但他可以確信的是,智代並沒有生過孩子。

話又說回來了,流過產的女性能夠提交出生申報單嗎?緋田對這點很是在意,於是便調查了一下。他發現政府機構的管理非常混亂,偽造出生證明其實是很簡單的。只要填上一個確實存在的婦產醫院的名字,然後用從文具店買來的印章在醫生簽章一欄蓋個戳兒就萬事大吉了。在數次嬰兒誘拐事件當中,犯人都是這樣提交的出生申報單。

苦惱的日子開始了。緋田不知下過多少次決心要去報警,將一切和盤托出,公之於眾。但是,每次他的決心都不夠堅決。他一想到自己這麽做之後將要失去的東西,便徹底失去了做下去的動力。

緋田深愛著智代。她離開了,緋田從來沒有對其他女人動過真情,之前沒有,之後也不會有。他不願在自己如此深愛的女人身上貼上犯罪者的標簽,這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忍受的。就算她做出了令人無法原諒的行為,走上了犯罪的道路,緋田也會不顧一切地跟著她走下去。他知道,無論何時,自己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當初,緋田把有孕在身的智代獨自留在家裏。正因為如此,智代才會背負上“必須生出一個健康的孩子”的壓力。

緋田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導致智代流產。但是,只要一想到那個時候智代遭受的打擊和悲傷,緋田便會感到一種心如刀絞般的痛苦。她找不到一個可以談心的人,不知道如何向丈夫解釋失去寶寶的事實,每天都在被絕望折磨著。

苦惱逼迫她做出了孤注一擲的選擇——智代決定從別的什麽地方偷一個嬰兒作為替代。

至於她是如何行動的,這仍然是個不解之謎。但是,緋田不想責備智代。在遠征歐羅巴期間,每次給智代打電話的時候,他都會問“肚子裏的寶寶怎麽樣了”、“順不順利”、“醫生是怎麽說的”等問題。智代總是會用明快的口氣回答說,“嗯,一切順利哦”、“醫生都說了,什麽問題都沒有”等等。對於明明流產卻說不出口的智代來說,每次通話都是一段備受煎熬的艱難時刻。

緋田想象得出,在得到風美這個女兒之後,智代的內心沒有享受過一天的安寧。毫無疑問,智代每天都生活在恐懼當中——“總有一天會暴露吧”、“警察會不會找到這裏”、“萬一碰上孩子真正的父母怎麽辦”……可以肯定的是,智代沒能從良心的苛責當中解脫出來。她無法對整日沉浸在欣喜當中的丈夫說出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