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篇 化灰案 第一章 新火、狗怪(第2/4頁)

那內侍看後,陡然提高了音量,尖聲問:“你是哪個?”

“殿前司龍標班教頭梁興,奉高太尉之命,前來領取聖火。”

“高太尉府上竟尋不著個頭腳俱全的人使喚了麽?”那內侍鼻子裏哼了一聲,隨即冷聲吩咐,“去那裏畫押。”

梁興過去接過筆,在內侍所指位置簽了自己名字,又從小內侍手中接過燈籠,心裏一陣火起,卻不能流露,執著燈籠,緩步走開。

那燈籠是長方形,齊腰高,鏤花烏骨架,雪白細宮紗,四面各繡著一枝桃花。裏面是一支紅蠟巨燭,手臂粗細,三尺多高,周身盤著桃枝浮雕,極精細,花蕊處還灑了金。燈籠挑杆是根幽亮烏木,雕著雲紋,兩端鑲銀。蠟燭底座安放得雖然十分穩靠,梁興卻怕那火熄了,不敢大意。他走到馬樁邊,一只手解開韁繩,提著燈籠,小心上了馬。不敢快行,緩步驅馬向南,往太尉高俅府中行去。

夜色仍濃,四下寂靜,滿汴京城的人都在等候新火。禦街空曠,只有他一人一燈一馬,馬蹄聲又格外響。他心裏不由得湧起一陣悵悶,這悵悶已經郁積了幾天。

他原本別無所求,只願活得痛快。後來才覺得,這“痛快”兩字其實是世間最難得的。今年金明池爭標,他率隊拔了頭籌,奪到銀碗,次日就被太尉高俅親自召見。高俅誇獎了他兩句,賜了他十兩銀子、兩匹錦帛,並命他不需再去軍營,只在府中行走,過幾天賞他個好差事。驟遇這等殊遇,梁興心裏一陣欣喜。只是眼下東南戰事緊急,正是用人之時。做了一場軍人,他至今沒上過戰陣,心裏始終不痛快。

第二天,他早早起來就趕去了高俅府上,門吏引他去見了府中總管。那總管見了他,僵著張面孔,並沒有什麽好臉色,只冷著聲氣吩咐一個小廝帶他去前廳西邊一間房裏候命。梁興跟著小廝去了那間房裏,房間不大,只擺了一桌一床,幾條凳子。小廝到門前就轉身走了,梁興便進去坐著待命。從早到暮,並沒有一個人喚他,又不敢隨意走動。幹等了一天,見天色晚了,他又渴又餓,實在受不得,這才出去尋那總管。連問了幾個仆役,各個都神氣傲冷,搖頭便走。偌大府宅,仆役進進出出,竟找不見一個肯出聲答言的。他又氣又悶,正在沒法,幸好一眼看到那總管從前廳走了出來,他忙迎上去拜問。那總管並不正眼看他,更不停步,邊走邊冷聲說:“急什麽?先回去吧,明早來候著。”

梁興答應一聲,悶悶回去,次日又早早來到這府中,繼續坐在前廳西邊那間房裏候著。一整天,又是幹等。就這樣,從初三到初九,日日都是如此。直到昨天,那總管忽然來找見他,冷著聲吩咐:“太尉賞了你一樁榮耀,命你明早去宮裏領新火,莫誤了時辰。”

梁興沒太聽明白,忙要詳問,那總管卻已轉身走了。他只好四處去打問領新火的規矩事項,但他認得的朋友沒一個領過這等差事,連親眼瞧過的都沒有。不但沒問到詳情,反倒飽吃了幾頓頑笑奚落。昨晚幾個軍中好友又找見他,說他撞了吉神,攀到高太尉的門楣,逼他做東道,強拉他去吃賀酒。吃酒吃到半夜,今早險些睡誤了時辰。

好在這事其實毫不費力,不過去領取一根火燭而已。他想,這滿天下的事,但凡沾到一個“皇”字,便是塊石頭瓦礫,也像是鑲了金、嵌了玉了一般,渲染出許多神奇來。再一想,莫說“皇”字,便是一個“貴”字,也已經了不得。就像自己,無端端被高俅誇贊兩句,在他府裏幹坐了幾天,在旁人看來,已經腳底生風,人在青雲了。

人前他從來不流露,這時卻不由得重重悶嘆一聲,小心提著燈籠,繼續驅馬穩步前行。

過了州橋,轉向右邊,沿著汴河向西,前往浚儀橋太尉府。行了不多遠,忽然,旁邊樹叢暗影裏猛地躥出個黑影,從他手中一把扯走燈籠。梁興沒防備,驚了一跳,還沒回過神,那黑影已經從他馬前飛掠而過,躥向對街。映著燈籠光,晃眼間,見那黑影臉上似乎生滿黑毛,長嘴尖耳,身後拖著一條長尾,竟像只黑狗直立起來,飛快奔行。

梁興驚得頭皮一麻,一愣間,那黑影已經躥進對街一條巷子,燈籠光隨即熄滅。

撮鳥漢,敢劫你梁小爺?梁興大罵一聲,立即驅馬去追,但這馬是高俅府裏的,昨晚才借給他,還很生,加之巷子裏極黑,那馬一進巷子,頓生畏怯,猛地刹住了腳。梁興朝馬腚連拍兩把,馬卻仍不聽命。他只得縱身跳下馬,徒步追進巷子,摸黑追了百十步,穿出了那巷子。前面是個小小十字路口,四下寂靜,到處幽黑,不知那黑影逃去了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