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篇 飛錢案 第三章 廣寧監

睿其思,心無所不通。

——王安石

馮賽忽然想起一件事,第一眼看到汪石,他就覺得面善,之前似曾見過。這些天他反復回想,卻始終記不起在哪裏見過。邱遷說起谷家銀鋪的事,竟無意提醒了他,之前的確見過汪石。

去年,賣木炭的朱十五兄弟兩個和另一個人,一起來求馮賽替他們尋一個活路。馮賽手頭事情正忙,想起谷家銀鋪正在尋雇人工,便讓柳二郎帶了過去。當時一直是朱十五在說話懇求,他兄弟和另一個人只跟在後面,馮賽也只掃了一眼。朱十五兄弟兩個只是一般窮苦人,並沒有什麽,那另外一人卻略有些不同,雖然也是布衫草鞋,一身臟舊,但身材有些魁梧,尤其是眼神,不像一般窮苦人那麽卑弱,透著些憤憤不得志的傲色。馮賽當時見了,心裏略微一動,但也僅此而已,隨後便去忙自己的事情,沒有放在心上。現在回想起來,那人應該正是汪石。

清明那天,見到趕驢馱木炭的朱十五兄弟倆時,馮賽就覺得似乎想起件事,但當時心裏憂急妻女,沒工夫細想。此刻,才猛然記起來。

那是去年夏末秋初,大概是七八月之間。這麽說,那時候汪石還只是個衣食無著、到處尋活路的窮漢?短短三個月之後,他就已經至少揣著五萬貫,去陜西買便錢公據?他那五萬貫本錢是從哪裏來的?跟著谷坤銷假錢賺來的?但是,假錢的利再高,就算十倍利,他也至少得銷掉五千貫假錢。而整串假錢自然銷不出去,得混著真錢才成,哪怕三比一,也得一兩萬貫。京城的大商鋪,三個月也未必能讓這麽多錢順利出手,何況他?

或者他真是從左藏庫偷來的?不對,左藏庫那庫錢是去年年底才運到京城,今年二月底才飛走,去年十一月,他已經帶著五萬貫去陜西買便錢公據。

另外,廣寧監常年都在鑄造新錢,每一季都要運送一綱新錢到京城。孫獻為何能斷定飛走的那庫錢是年底那一綱?這個得再去問問孫獻。

眼下先得找見那個賣木炭的朱十五,問清楚當時和他兄弟倆一起尋工的那人是否真是汪石。

馮賽忙和邱遷一起出了爛柯寺,邱遷進城去了,他則趕到龍柳對面的川飯店,進去找見店主曾胖:“曾大哥,那兩個賣木炭的還往你家送木炭嗎?”

“送。隔天送一回。剛還送了來,才走不久。”

“他們是從哪裏來的?”

“陳橋鎮那邊。怎麽了,馮二哥?”

“哦,我有些事要問他們。”

“那你只能等後天上午再來。”

馮賽卻等不得,別過曾胖,驅馬向東北邊追去。追了有三裏多路,遠遠看見前面兩個人各騎著一頭驢子,後面還跟著三頭,慢慢走著。馮賽忙加鞭急趕,追上去一看,果然是朱十五兄弟兩個:“朱兄弟!”

“馮大官人?”朱十五兄弟兩個忙跳下驢子,“馮大官人,你還好麽?”

“還好。”

“前天我們送木炭過去,聽曾店主說您遇了事,我們兄弟兩個心裏好不憂急,連我那渾家聽了,都憂得不得了,昨晚特地蒸了這些糖餅,還有這幾塊腌肉,說一定要送給您。剛才我問曾店主,曾店主又說您的家都被抄了,沒處尋去……”

馮賽心頭一陣暖,忙道:“多謝你們,這麽記掛我。”

“怎麽能不記掛?您一句話,就讓我們至少多了一倍的利,又少了多少麻煩?”

“朱兄弟,我有件事要問你們。”

“什麽事?您盡管問。”

“去年你們兄弟兩個和另一個人一起來找我尋活路……”

“嗯!那是馮大官人的第一道恩情。”

“那另一個人叫什麽?”

“姓汪,叫汪八百。”

“汪八百?你們是何時認得他的?”

“那會兒也才認得沒多久,我們是在街口上等人雇工時認得的,我見他性子爽快,就說到了一起。大家一樣窮,一天只能吃一頓,那一頓也只敢吃個半飽。後來聽說馮大官人最愛幫窮扶困,我們三個就一起厚著臉去求您。”

“當時內弟帶你們去了谷家銀鋪,後來如何了?”

“柳相公帶我們去了那銀鋪,那個管家出來相看,問了些話,那汪八百性子不太好,到人家檐下求飯吃,答話的時候卻硬聲硬氣的。那官家有些不樂意,便沒有要他。”

“哦?谷家沒有雇他?”

“嗯,只雇了我們兩個。把我們兩兄弟分到了玉器作。他家管人管得好不嚴厲,那些匠作師傅一個比一個兇。行動就要罵人。我們兩個又都沒做過這些精貴活計,天天挨罵,又怕萬一打碎件玉器,多少錢都賠不起,就沒敢再做下去,只幹了十天就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