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篇 三商案 第十四章 銀鋪、解庫

今天下之財力日以困窮,而風俗日以衰壞,患在不知法度故也。

——王安石

“舍弟給貴行惹了這麽大麻煩,馮賽難辭其咎,一定拼全力解除禍患,還請兩位行首多多海涵。這事來得突然,時間又緊急。晚生大體是這麽想的,兩位行首看看成不成?”

馮賽請兩人走到府衙青磚外墻邊,這兩人他早就聽過見過,只是從未說過話。兩人並不答聲,都只盯著馮賽,等著聽。

“宮中的事絲毫拖延不得,因此——”馮賽望向豬行行首,盡力賠出些笑,“魏老伯能否稍稍寬限一點時辰,讓晚生先把宮中納魚的事盡快設法辦妥,之後,晚生再到尊府跟魏老伯商議豬行的事?”

“要寬限多久?”

“魚行的事今天必須了斷,明早如何?”

“那我就回去等著你。”魏錚冷著瘦硬的臉,叉手一揖,轉身就走。

馮賽忙作揖恭送,等魏錚走遠後,才回身又賠著笑問魚行行首:“張老伯,宮中每天用多少魚?”

“總共得兩千斤,其中蝦蟹蛤蚌這些海貨五百斤,鰻鱔鯧鱭等南魚五百斤,北方各色河魚一千斤。”張賜年近六十,花白的須髯,目光柔和。

“今早納了多少?”

“海貨和南魚是預付了錢包買,每天都有南船送來。方臘鬧事,減了大半,宮裏也知道,並沒有硬行催要,只將北地河魚增要了三百斤,這三個月都是如此。因此河魚是萬萬不能缺,今天卻總共只納了六百多斤,缺了七百斤。鯉魚尤其缺得多。宮裏偏又最愛鯉魚,每天至少得三四百斤,每尾又得三斤以上。這麽大的鯉魚只有黃河最多,卻斷了貨,今天只選出來二十來尾。”

“再補一百尾鯉魚,能不能將就應付過去?”馮賽忽然想起一事。

“差不多。不過這時間哪裏找一百尾三斤以上的鯉魚去?”

“晚生倒是有個去處,應該能借到一百尾鯉魚,先把今天對付過去。”

“哦?”張賜目光閃過一絲驚異。

馮賽卻已經想定主意,心裏稍安,轉而問道:“張老伯,攔截貨源的是什麽人?”

“那人叫於富,以前並未見過,不知什麽來歷。”

又是毫無來歷,馮賽暗暗納悶。又問:“張老伯,黃河魚商一般是在哪裏交易?”

“黃河魚商貪近便,只在黃河、洛水、汴河三河交接處的洛口交易,大半賣給東京,小半給西京。汴京魚商從洛口買齊了魚,沿汴河下來送到城西青鱗坊,再發賣給城裏各處魚市。那個於富跑到洛口以北,到黃河提前截斷了魚商,包買了黃河的魚。我們去洛口,便只能從他手裏買。”

“魚行往常去洛口交易的是什麽人?”

“早些年是我親自去,後來便是手底下總管蔣衛。”

“黃河、汴河這一路最要緊,得去洛口尋見黃河魚商好生談談。張老伯,能否煩請蔣總管帶我去洛口看看?”

“我正要打發他去那裏,你若願去,那更好……蔣衛!”張賜回頭叫道,旁邊拴馬處一個小眼扁嘴的四十來歲男子一直守在馬邊,聽到後忙快步走過來。

“你陪馮二哥一起去洛口。”張賜望著蔣衛時,柔和目光中泛出些冷意。

“是。”蔣衛忙點頭。

“蔣大哥,去洛口是逆流,船行得慢,事情緊,我們騎馬去?”

“嗯,騎馬快一些的話,兩個時辰能到。”

“那好。我先去把鯉魚的事辦好,可能得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我們在梁門外碰面?”

“好。”


“這馮泥鰍去哪兒了?”楚三官轉著眼珠納悶道,“還有一個地方,走!”

邱遷牽著驢子跟著他離開了姜行後巷,也沒問去哪裏,心念裏全是顧盼兒最後喚他的聲音、望著他的眼波。他平日難得飲酒,量很小,飲一點就醉。但此時比哪次酒醉都更醉些。

一路向北走到潘樓東大街,他的驢子險些踩到街邊一個賣字畫的攤子,聽到攤主的怪叫,他才醒過來,慌忙回神道歉,暗罵自己:姐姐和甥女不知下落,你竟在這裏為顧盼兒癡癡迷迷!

楚三官引著他來到界身巷,這條街兩邊屋宇雄壯,門庭廣闊,是金銀彩帛交易之所,每一交易,動即千萬,是汴京城最富盛的街巷之一。邱遷家只是小染坊,從未和這裏的富商有過交易。

楚三官走到街左邊一間店門前,邱遷擡頭一看,是座三層宏壯高樓,丹楹碧瓦,紅招錦簾。一丈多高、二尺多寬的雕花招牌上幾個泥金大字:谷家銀鋪。

“你在這裏等著,我進去問問。”楚三官縮頭縮腦走進店中。

邱遷牽著驢子在外面望著,見楚三官走到一個中年錦服男子身邊,畏縮縮地問話,那中年男子見到他,似乎有些嫌棄,連著搖頭,隨即便笑著去招呼一位客商。楚三官呆了一下,轉身走了出來,朝邱遷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