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這輛車身頎長的藍色雷利轎車車頂甚低,是那種每次進出時都會把帽子蹭到眼睛上的類型,克裏斯托弗·法萊爾先生甚至還得縮著腦袋駕駛,驅車穿過了塞文大宅的鐵門。

有必要說明一下,吉特·法萊爾此時是個深陷焦慮之中的年輕人。

海倫就在他身邊的前排座位上。他有點迷信地偷看她一眼,旋又陶醉於她映在擋風玻璃上的倩影。雨刷利索地掃去玻璃上的一滴水珠。

“嗯,”他快活地開口,“快到了。”

“是啊,”海倫回答,“快到了。”

在狹窄的後座上,車主奧黛麗·維恩小姐正掙紮於一堆皮箱之間

“你們倆,”奧黛麗抱怨道,“真是我見過的最最消沉的人。從城裏到這兒一路上我都在東拉西扯逗你們開心,結果你們一點反應也沒有。現在在聽我說話麽?”

“嗯。”海倫說。

“不。”吉特說,“我的意思是,”他連忙糾正,“咱們就要到了。”

轎車穿過鐵門,駛上砂質車道。

海倫臉色蒼白眼底陰雲密布。她直勾勾盯著正前方,抽著煙,氣氛十分怪異。若不是因為車身搖晃,便是她手上發抖的緣故,讓那支煙掉了下去,她只得俯身拾起。

吉特·法萊爾永遠不會忘記她當時外形上的任何細枝末節。侮倫身上緊裹著一件灰色的雨衣,緊緊抱著那個紙盒—他不知道盒子裏是什麽,也不想問—她一路上都與之形影不離。他注意到她茶色的長襪,紅黑相間的漆皮鞋,如此裝束和這個國度的風格頗有點格格不入。

他們的右側便是門房,一間八角形的小屋每面都有窗戶,窗格裏透山火光。身著白色襯衫的灰發看門人手搭涼棚望向他們,旋即當他們疾馳而過歸,看到他沖向電話。

“很顯然,”奧貨麗說,“他們沒料到我們來了。”

海倫微微醒轉,將香煙扔出窗外。

“我告訴班森再過一周才來。沒早點給他拍電報,他肯定很生氣。”她轉頭微笑一“是不是令你很煩,吉特?扔下工作跑到這兒來?”

(上帝呀,他想,你要是知道就好了了)

“不,”他有點尷尬,悶悶不樂,“不,沒關系。”

他感到奧黛麗的目光饒有興致地盯著他和海倫,暗自希望奧黛麗可別開始插科打諢。

“可憐的吉特!”奧黛麗還是開口了,“你的律師工作最近可還順利?有什麽新案子麽?”

“兩個月前有個新案子。”吉特答道,“是關於一條狗,”他沮喪地承認,挺沒愈思的。

“而且也無利可圖?”

“被你說中了。”

奧黛麗笑了起來

雖然她只比海倫大五六歲,而且也自然沒有吉特年紀大,但她對他們倆似乎總有一種母性的影響力。在這輝煌卻索然無味的1930年代,奧黛麗渾身散發著來自倫敦上流社會的光環。她身材苗條,頭發與眼珠都是黑色,性格開朗,其穿著連吉特也覺得過幹現代。她一邊一只手輕柔地搭住前排兩人的肩膀。

“我所能為你做的,吉特,”她宣稱,“或許海倫也能幫我做到的”,—他從後視鏡裏捕捉到了她的壞笑。遂狠狠一瞪—“就是跑去自首,然後你就能來當個首席辯護律師,進而名聲大振了。”

“只有皇家律師顧問才有資格作為首席辯護律師。”

“噢。那你還要多久才能成為皇家律師顧問?”

“大概十五年吧,”我想。

奧黛麗大失所望。

“好吧,”她堅持道,“你就不能趨炎附勢一下,請哪位頭面人物幫幫忙?讓那種陳舊的制度見鬼去。這樣行不行?”

“那我就永遠也不可能當上該死的皇家律師顧問了。”

“你們這群律師就是死腦筋,”奧黛麗說,“我還是覺得……”

閃電斷裂慘白的天際,很是晃眼。橡樹隨風舞動,枝頭的嫩葉尚未完全成形。樹下寬闊的車道拐了個彎。他們都陷入沉默,傾聽著車輪滑過地面的聲音,終幹,宅邸出現在面前。

塞文大宅前遍布黃楊樹與常綠油木組成的高大樹籬,修剪成各種動物和意大利式棋子的形狀。樹籬之後,車道又一拐彎,兩層低低的台階之上是一個石砌露台。露台後方,那十八世紀之恢宏氣象所累積而成的,便是首任塞文伯爵夫人夢寐以求的哥特式大宅。

現如今大家都知道,常春藤是孽生小蟲子的溫床.不過大宅的外墻卻爬滿了這種植物。鐘塔半身隱於雨霧之中,塔內的沉沉鐘聲時時傾訴著往昔的傳。巨大的前門為橡木所制,鐵質門框,上有凸出的石質拱頂。盡管屋內透出亮光,照亮了彩色玻璃窗,但那外凸的窗欞依然顯得如此孤獨漠然。前門上方的彩窗格外惹眼。

“終於到了。”海倫突然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