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5頁)

“你這個大驢蛋!”渥倫德收尾道,語調瘋狂。

“沒錯,”何頓平靜地同意道,“我現在也有同感。可是,”他搖搖頭,和渥倫德一樣盯著書桌,“可是,你知道,我沒辦法完全肯定我當時做得不對。”

“呸!”渥倫德說。

“你想想吧,法蘭克。1939年德沃何家族在凱斯華有何止數百畝地。他們在城裏有幢大房子,在攝政公園那頭。還有錢。很多很多錢。”他沉吟著。“我不知道他們現在財富多少。應該更有錢了,我想;因為索林在城裏很有前途,而且我曉得他發了戰爭財——老實生意,當然!”眼見渥倫德的眉毛聚攏,他匆匆補充道。

“噢,嗯?也許吧,是我憤世嫉俗。然後呢?”

“再說,1939年的時候我算哪根蔥?盧普頓的語言老師,一年300鎊外加我的生活費。挺好的老公立學校,沒錯。生活安適有保障,沒什麽好憂心的。但是娶老婆?我可不敢想。”

“不過現在你可是唐納·何頓爵士,坐在金山銀山上頭。”

“對,”何頓的語調酸苦。“而且很不快樂,因為兩個哥哥——我這輩子別想有他們一半好——得先戰死沙場好讓我繼承爵位。總之,言歸希莉雅……”

“怎麽樣?”

“我現在也老大不小了。我想,整體來說,當初我確實表現得像個大驢蛋。不過現在多說無益。我已經失去她了,法蘭克,而且他媽的真是活該。”

渥倫德跳站起身。

“少來他媽的這套垃圾!什麽意思,你已經失去她了?她結婚了不成?”

“不知道。很可能,嗯。”

“你說的其他人:他們——還在嗎?”

“還在,我想。除了媽媽咪;她在1941年冬天過世了。不過其他人都安好,就我所知。而且生活幸福。”

“你最後一次看到希莉雅是什麽時候?”

“3年前。”

“最後一次寫信給她呢?”

何頓看著他。

“你自己已經指出來了,法蘭克,”他小心翼翼地回答,“打從傑瑞開始招供,你就分派了好幾個任務給我。1944年我在德國。1945年你派我直接到意大利追捕史多本。而且,要是你記不起來的話,過去15個月來——15個月,聽好了!——照說我可是個死人。”

“去他媽的,我已經道過歉了!凱普曼天殺的真夠大意,沒跟……”

“官方那頭的事就不提了。法蘭克。咱們面對現實吧。”

也許是窗口焚燒的陽光吧,何頓覺得頭皮又厚又熱。他離開窗邊,瘦削的棕臉——含蓄,陰郁,固執——和雙眼一樣深不可測。他站在那兒,在渥倫德的書桌上敲擊指節,一敲再敲,騷動不安。

“我們在部隊時,”他說,“有個錯誤的觀念,以為家鄉的人事永遠會保持原樣。其實不然。誰也不能寄望它們保持原樣。說來也真詭異。昨晚——我在倫敦的頭一晚——我去看了出戲……”

“看戲!”渥倫德蔑聲道。

“別打岔,等我說完。這出戲講的是一個人人以為他死了的人返鄉。他大鬧家鄉,搞得雞飛狗跳,因為他老婆不戀舊情、另結新歡。

“但誰能寄望她眷戀舊情呐?物換星移,人事已非,歲月如流——!這種《玫瑰傳奇》(譯注:the Roman de la Rose,法國中世紀長篇敘事詩,內容為中世紀貴族的典雅愛情觀)遺留下來的高貴感情觀,早就跟著中世紀一起死去了——如果世上真有過這回事。走了個男人,女人終究會發現她跟著另外一個也一樣好過;而且這——總之,這是明智之舉。至於希莉雅,久遠前我表現得像個天字第一號大驢蛋……”

他停頓一會兒,然後補充說:

“昨晚,當然,我不曉得大家都以為我死了。不過我的確曉得有那麽段隔絕的時光,一道因歲月累積而無法跨越的鴻溝。雙方都杳無音訊。我站起來,鬼魂般踅出戲院。現在我可領教到了,”他笑了起來。“老天在上,我領教到了。”

“胡扯!”渥倫德說道。“你現在還——呃——愛那個女孩嗎?”

何頓差點氣炸。

“我還……!”

“好吧,”渥倫德冷靜說道,“她人在哪裏?還跟瑪歌跟那個叫什麽來著的住一起嗎,或者是自己跑哪兒去了?”

“我上回聽到她的消息,聽說她還跟瑪歌和索林住在一起。”

“呃,那我們就假設她還在那裏。說來他們倒是在哪兒?城裏嗎,還是在凱斯華?”

“他們在城裏,”何頓答道。“昨晚我從那出要命的舞台劇脫身以後,在旅館大廳首先拿到的就是《閑談者》(譯注:Tatler,知名時尚雜志)。上頭登了張索林的照片,看來跟他那輛勞斯萊斯一樣光鮮亮麗,正從他格羅卻斯特區的豪宅大門踏步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