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空幻之人(第5/6頁)

然後菲爾博士便推開房門。他喘著氣走進來,眼中毫無一絲神采。他整個人,仿佛和陰霾的早晨融為一體,表情中有一股決絕的沉重。

“結果呢?”哈德利催促著,“你從那些紙片中,找到了你要的答案嗎?”

菲爾博士四處摸索,終於找到他的黑煙鬥,並且點燃它。在回答問題之前,他搖搖擺擺地走過來,將火柴丟入爐火裏。最後他終於輕聲低笑,但笑意中卻有不悅之色。

“是的,我找到我要的答案了——哈德利,周六晚上,我的推論於無意間,兩度害你誤入歧途。真是錯得離譜,我一定是昏頭昏腦,才會犯下這麽大的錯誤,要不是昨天我總算看出真相,挽回自己的尊嚴,否則白癡的稱號,便是我應得的懲罰。當然,我的愚蠢並非鑄成大錯的唯一因素:巧合,再加上環境情勢的配合,造成更大的誤判,這些因素結合起來,使得一個平凡無奇,醜陋陰險的小謀殺案,變成了一個駭人恐怖且叫人費解的懸案。喔,我承認,兇手確實是相當精明。不過……是的,我已經找到我要的答案。”

“哦?紙上寫的是什麽?究竟有何意義?”

“什麽都沒有。”菲爾博士說道。

他的話語緩慢,沉抑,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你是說,”哈德利高聲問道,“實驗失敗了?”

“不,試驗奏效了。我指的是,紙片上面什麽也沒有,”菲爾博士的聲音低沉,“甚至連手劃的一條線,一小段只言片語,或是和周六晚上那驚人的秘密有關的字跡,這些通通都沒有。我剛剛說的,就是這個意思。除了……嗯,是的,是有幾張像厚紙板之類的硬紙片,上面印著一兩個字。”

“既然如此,為何要燒掉這些紙張?”

“因為它們不是信函。問題就出在這裏,我們是在這裏出錯的。難道你還不懂它們是什麽嗎……嗯,哈德利,這件事我們最好到此為止,然後將所有錯誤拋至腦後。你想會會這位看不見的兇手,這位從我們夢境中穿梭而過的惡鬼與空幻之人?太好了,容易為你介紹。你開車來的嗎?那就走吧。我倒要看看能否讓他自己招供。”

“讓誰招供?”

“葛裏莫府邸裏的某人。走吧。”

眼見答案漸形迫近,藍坡心裏不禁感到擔憂。究竟真相為何,他的腦子裏可是一片混亂,完全沒有自己的主張。在車子出發之前,哈德利必須先啟動解凍引擎。一路上他們碰上好幾回交通阻塞,但哈德利沒有發出任何怨言。三人之中最安靜的,是菲爾博士。

此時,位於羅素廣場的這棟兇宅,所有的百葉窗皆已拉下。由於屍體已經搬進屋裏,使得府邸看來比昨日更加死氣沉沉。整個環境周遭的氛圍是如此寂靜,因此當菲爾博士按下門鈴時,連站在門外的他們,都可以聽到門鈴響起的聲音。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安妮才來應門。她身上沒有穿戴便帽和工作裙,臉色看來蒼白而緊張,但還算是鎮定。“我們希望能拜見杜莫夫人。”菲爾博士說道。

雖然哈德利仍能少安毋躁,但他還是忍不住轉頭四處張望。安妮後退幾步,她的聲音像是從走廊的黑暗出憑空冒出。

“她在裏面和……她人在裏頭,”女孩一邊應答,一邊指著起居室的房門,“我去通報……”她欲言又止。

菲爾博士搖搖頭。他以叫人驚訝的沉著步子移動身子,並靜悄悄地打開起居室的門。

暗棕色的百葉窗全都拉下,厚重的花邊紗簾再覆蓋上去,因此只有極少量的光線能穿透入室。此室看來變得更大,那是因為在陰影之中,原本的家具全被撤離;事實上還剩下一件。它的黑金邊線發出亮光,且有塊白緞布覆蓋其上。那是一幅敞開的棺材。而細長的蠟燭圍在棺材四周燃燒著。此案時過境遷之後,藍坡回憶起當時的景象,在那一張無生命的臉孔上,從他所站的位置只能看見鼻尖而已。但是,那一枝枝佇立的蠟燭,或行將衰微的濃密花朵,以及彌漫於空中的焚香之氣,讓此情此境有如從幽暗的倫敦,詭異的轉換至匈牙利山脈間充斥著峭壁和狂風氣浪的某處:在那裏,金質的十字架隱隱迫近,抵禦著魔鬼的入侵,而大蒜花圈的擺設,是用來抵抗逡巡潛行的吸血鬼。然而,最先引起他們注意的,其實是一雙手緊抓著棺材邊的杜莫。她站在棺材旁,熾盛的細長燭光照耀在她頭上,讓灰發變成了金發;剛強的肩膀在燭光作祟下,堅毅的線條也變得柔和許多。她緩慢的轉過臉來,他們看見她的眼睛深陷,並且模糊不清,難辨其形——雖然她應該還哭過。她的胸膛急促起伏,肩膀周遭纏繞著一條顏色鮮艷,體積沉重,有著穗狀緣飾的黃圍巾,上頭還織著紅錦緞和小珠刺繡。在燭光下,刺繡處不斷變換著光芒。而這炫目的光芒,是眼前碩果僅存的俗麗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