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在雷步行回家的時候,有一個穿披風的人走到他身旁。她解下頭巾,急促地呼吸著,呼出來的氣從她黑色的面紗後飄出來。梅布爾·洛威爾取下面紗,瞪著雷警官。

“警官。你還記得我嗎?你來找過洛威爾教授的。有一樣東西我覺得你應該看看。”說著,她從披風裏拿出一個厚厚的包裹。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洛威爾小姐?”

“是梅布爾。你認為在波士頓找到一個黑白混血兒警官很困難嗎?”她撇了撇嘴,得意地笑起來。

雷停下腳步,看著包裹。他拿起幾頁紙。“我想我不需要這個。這不是你爸爸的嗎?”

“是的。”她說。原來是朗費羅翻譯的《神曲》的清樣,洛威爾在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旁注。“我覺得爸爸發現了這幾樁謀殺案具有但丁詩歌的某些特點。詳細情況我不知道。你必須,而且盡可能不要跟他說起這個,免得他大發雷霆,所以請你不要說你見過我。”

“行,洛威爾小姐。”雷嘆了一口氣。

“是梅布爾。”望著雷真誠的目光,她決計不讓他看出自己的絕望,“謝謝,警官。這些天我一直在偷聽他和他的朋友們的談話,談來談去都是在談《神曲》——而且他們的語調聽起來很痛苦,似乎受了別人的威脅,這種語調和他們翻譯圈子裏的人的身份很不相稱。後來我找到了一張腳上著火的人的素描,還有一些有關塔爾波特牧師的剪報:據說,他被發現的時候雙腳都被燒焦了。”

雷將她帶到附近一幢大樓的院子裏,找到一條空著的長凳子坐下來。“梅布爾,你絕不能告訴其他人說你知道這些,”警官告訴她,“那只會把事情搞得更糟,還會給你爸爸,你爸爸的朋友,而且,我擔心,還有你自己,帶來危險。和這個有利害關系的人可能會利用這些信息。”

“你早就了解這些,是吧?唔,那你肯定在計劃采取行動阻止這種瘋狂行為了。”

“實話說,我不知道。”

“你不能袖手旁觀,不要在我爸爸……求求你。”她又把那包清樣塞到他手裏。淚水從她眼中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拿著這些。趕在他察覺前讀完。你那天造訪克雷吉府一定和這個有關,我知道你幫得上忙的。”

“你不用擔心洛威爾先生。”

“那麽你打算幫他了?”她問道,她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警官,我幫得上忙嗎?不管是什麽事情,只要能確保爸爸的安全。”

雷仍然默不作聲。過路人對著他們兩個怒目而視,他把臉轉過去。

梅布爾難過地微笑著,冷淡地坐到了凳子另一頭,“我理解。你就像年輕時候的爸爸。我想,在一些實際的事務上,我這個人是不能夠被托付重任的。憑著某種想像,我原以為你不會這麽想。”

雷對梅布爾充滿了同情,以至於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洛威爾小姐,如果可以選擇的話,這種事情你不應該插手。”

“可我沒得選擇。”她說,然後戴上面紗,向馬車站走去。

此時,在坎布裏奇,洛威爾看見了鬼魂。

那時他躺在安樂椅中享受冬日的陽光,眼前清晰地浮現出了他的初戀情人瑪利亞的幻影,他禁不住向她走去。“快點,”他一再重復著,“快點。”她抱著沃爾特坐在那裏,欣慰地對洛威爾說:“你看,他長成一個健康結實的男孩了。”

洛威爾夫人斷定他有點神志恍惚,便堅持要洛威爾上床休息。她嘮叨著說要去請醫生,要不就請霍姆斯醫生好了。洛威爾對她的話充耳不聞,他太陶醉了。沒有什麽幸福能夠甚於我們悲傷或悔恨時的感受。正如霍姆斯所說,喜悅和悲傷是形容酷似的雙生子,它們同樣會令人流淚。洛威爾可憐的幼子沃爾特,瑪利亞最後一個夭折的孩子,他的合法繼承人,他似乎可以觸摸到他;他走過一條又一條街道,腦子裏各種念頭紛至沓來,他試著想點別的什麽東西,除了可愛的瑪利亞,什麽東西都可以。沃爾特的顯靈並不完全是一個幻象,現在它成了一種模糊不清的感覺,秘密尾隨著他,潛伏在他的體內,就像孕婦感覺到了腹內胎兒的擠壓。他還覺得他看見了彼得羅·巴基從他身旁經過,向他致意,臉上帶著嘲弄的表情,仿佛是在說:“我要始終待在這兒,好讓你記起你的失敗。”你從未為任何事情奮鬥過,洛威爾。

“你不在這兒!”洛威爾咕噥著,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倘若他不是一開始就那麽肯定巴基犯了罪,倘若他擁有霍姆斯那強烈的懷疑主義精神,或許他們早已發現了兇手,而菲尼斯·詹尼森也許不至於被害死。然後,就在他要向街旁一個店主討杯水喝的時候,他瞧見一個人,穿著一件發亮的白色大衣,戴著一頂高高的白色絲帽,撐著一根飾有黃金的手杖,怡然自得地邁著輕快的步子在前頭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