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局長一聲令下,大小警察連夜出動,搜遍波士頓每一個角落,到天明時分拿住了六個“嫌疑犯”。在總局登記時,警官們警惕地彼此打量對方逮到的嫌犯,惟恐自家逮到的流氓惡棍不如對方的夠資格。便衣偵探躡手躡腳地走出地牢,相互心照不宣地打暗號,心領神會地頷首示意,各自聚成一夥,三三兩兩往樓上走。

逮捕來的嫌疑犯被關押在一塊兒,有的哼著淫穢小調,有的雙手掩面,還有的罵罵咧咧 地威脅抓他們進來的警察。

幾位警官面紅耳赤,大聲質問。接著庫爾茨局長詳細介紹希利的死,不過他措辭巧妙,沒有提及受害者的身份。剛說了一會兒,有人插話了。

“喂,局長。”一個大塊頭的黑人流氓瞪著眼睛,直直盯著房間的角落,臉上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用咳嗽似的聲音問道,“喂,局長。這個新來的黑卷毛狗怎麽回事?他的警服呢?我想你不會招收一個黑鬼偵探吧?要不我也來試試?”

尼古拉斯·雷站了起來,身子挺得筆直,引來一片哄笑聲。他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不在審問人員之列,穿的是便衣。

“好了,夥計,又不是沒有黑人。”一個瘦高個一邊說一邊走上前打量尼古拉斯·雷,儼然是個鑒定專家。“我覺得他是個雜種,一個妙極的雜種樣本。母親是奴隸,父親是種植園裏的工人。是不是啊,朋友?”

雷走上前,“先生,回答局長的問題,好不好?行的話,大家相互幫忙,把答案找出來。”

“說得好,純種白人。”瘦高個贊道,一邊伸出一根手指撫弄胡須。

庫爾茨局長用他的鉛頭手杖戳了戳蘭登·皮斯利胸前的鉆石紐扣,說:“不要惹我發火,皮斯利!”

“嘿,小心點!”這位波士頓頭號保險箱竊賊撣撣馬甲,說,“這件閃光的小東西值八百塊,局長!非偷非搶,那是我花錢買來的!”

大家哄堂大笑,幾個偵探也是忍俊不禁。庫爾茨當然不會讓蘭登·皮斯利忘乎所以,更何況是在今天。“上個禮拜天商業街有一連串的保險箱失竊,你肯定插手了。”庫爾茨說,“我現在就可以違反安息日法的罪名逮捕你,把你和其他小混混關進地牢!”

威拉德·伯恩迪,狂笑起來。

“那麽好吧,敬愛的局長,我可以透露一二。”皮斯利說,誇張地提高了嗓音,好讓會議室裏的人都聽得見。“肯定不是我們的朋友伯恩迪先生幹的,不過除了他,誰有這個能耐能在商業街得手呢。要不,那些保險箱是老太婆團的?”

聽了這話,伯恩迪一下子面紅耳赤起來,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睜得溜圓,他奮力擠出人群,撲向蘭登·皮斯利。伯恩迪這麽一鬧,差點兒在這群無賴中激起一場騷亂,好在他們只是起哄或高聲怒罵。

幾個警察沖上來制止伯恩迪,把一個神智迷亂的家夥推出了隊列。他篩糠似的哆嗦得厲害,眼看快要站立不住了,尼古拉斯·雷一把扶住他。

這個人瘦骨伶仃,形容憔悴,表情變化不定,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倒是很俊美。誰也不認識這個人。他的嘴巴翕動著,像是在發出嘶嘶聲,露出一口殘缺不全的牙齒,散發出一股美德福朗姆酒的臭味。

雷用手托住那個暈眩者,省得他癱倒在地上。他的鼻子和嘴巴都是紅紅的,長得不太規則,稀稀落落長著幾根胡須。估計很久以前發生過意外事故或者與人打鬥,他的一條腿有點瘸。他的手很粗大,在做一些怪異的手勢。聽著局長詳細介紹謀殺案案情,這個身份不明者顫抖得愈來愈厲害。

副局長薩維奇說:“呀,這個家夥!你知道誰逮他進來的嗎,雷?剛才給這幫新來的流氓拍照存档時,他死活不肯說出姓名,簡直就是埃及的獅身人面像!”

獅身人面像的假衣領翻卷著,被肮臟的黑圍巾蓋住。他像是在凝視什麽,目光空洞,大得出奇的手用力揮動著,像是在畫同心圓。

“想畫什麽呢?”薩維奇嘲弄道。

他的確是在畫地圖一類的東西,要是警察能夠未蔔先知此後幾個禮拜裏他們要尋找的是什麽,這張地圖將會給予他們極大的幫助。這個身份不明者對希利謀殺案的場景早就熟悉得很,這倒不是說他去過現場,像他這樣的窮人是沒有資格出入比肯山富人區的客廳的。他憑空勾勒的並非塵世的圖景,而是可畏的地獄之門。他想像著那個地方,希利法官遇害的現場在他腦海浮現出來,越來越清晰——是的,正是在那兒,懲罰得以施行。

副局長輕輕地領著他向門口走去。那人顫栗著,流淚不止,忽然做了一個近乎無意的動作,推了副局長一把,副局長一頭栽向一條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