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第2/3頁)

宅子的朝向很怪。從車道走到宅子前,你面對是宅子的一角,並且根本看不清楚哪一面是宅子的正面。仿佛宅子知道應該以正面迎接來訪者,但是在最後一刻它卻按捺不住以背面示人的沖動,還是轉身凝望著鹿園和庭院盡頭的林地。訪客受到的不是歡迎的微笑,而是一個冰冷的肩膀。

宅子外觀的其他方面只會加劇它的不協調感。造得很不勻稱。突出在宅子的主體部分之外的三大隔間,每個都有四層樓高,隔間的十二扇既高又寬的窗戶是宅子正面惟一看著協調有序的東西。在宅子的其他部分,窗戶的布局亂七八糟,沒有哪兩扇窗戶是一樣的,也沒有哪兩扇窗戶是對齊的,無論是上下還是左右。在三樓上面,建造者試圖用單獨一道欄杆將宅子各個完全不同的部分連在一起,但這顯然是不可能,因為到處都是突出的石頭、遊離於主體之外的隔間和怪異的窗戶;欄杆的盡頭不過是亂糟糟的另一頭罷了。在這道欄杆上面是一排塔樓、角塔和高煙囪,它們構成了一道蜂蜜色的崎嶇屋頂線。


一片廢墟?大部分的金色石頭看上去新鮮幹凈,就像剛開采出來的那天一樣。當然,角塔上的石雕看上去有點破損,欄杆的很多地方碎裂了,但它依然不像廢墟。此刻,在藍色天空的映襯下,鳥兒繞著宅子的塔樓飛行,宅子周圍綠草環繞,我一點也不難想象這個地方是有人居住的。

接著,我戴上眼鏡,一下就看清了。

窗戶都缺了玻璃,窗框不是腐爛了就是被燒沒了。在我右手邊的窗戶上,我本以為是光影的東西,原來是大火留下的痕跡。鳥兒也不是在宅子上方的天空中上下撲騰,而是在宅子裏面亂飛。宅子沒有屋頂。這不是一棟房子,只是一棟房子的軀殼。

我拿下眼鏡,看到的又是一棟完好無損的伊麗莎白風格的宅子。假如天空被染成靛藍色,月亮又突然被雲遮住了,人是否會感覺到一種隱隱的威脅?也許會吧。但是今天在萬裏無雲、一片蔚藍的天空的映襯下,眼前的場景本身很是無邪。

車道上橫著一到柵欄。柵欄上貼著一張告示:危險。請勿靠近。我注意到柵欄上有一處連結很松,於是我移動板條,鉆了進去,然後又把身後的柵欄復位。

繞開索然無味的宅子側翼,我來到宅子的正面。在第一和第二隔間之間有六級寬闊的低台階通向一道釘著板條的雙幅門。台階的兩側各有一個基座,上面各擺著一樽用某種黑色拋光材料雕刻出來的大貓。它們的輪廓被雕得如此生動,以至於我的手指撫過其中一樽時,我以為自己會摸到柔軟的毛發,卻被堅硬石頭的冰冷嚇了一跳。

第三個隔間底樓的窗戶被火燒得最厲害。站在一塊倒下的石頭上,我就有足夠的高度看到裏面的情況。我看到的景象在我的心裏引發了深深的不安。就“房間”的概念而言,所有的房間都會具有一些令人感覺熟悉的普遍特點。雖然我在自家店裏樓上的臥室,我小時候在父母家的臥室,以及我在溫特小姐家裏的臥室,每一個都不盡相同,但它們都有著某些相同的元素,這些元素對不同地方的所有人都適用。即使是一個臨時的露營地,頂上也會有東西遮風擋雨,也會有空間讓人進入、活動和離開,也會有東西讓人區分室內和戶外。但這兒什麽都沒有。

房梁都掉下來了,有些只掉了一頭,於是便將空間對角分割;站在石塊上,我看到房間的余下部分堆滿了木器和其他一些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一直堆得有窗戶那麽高。角角落落裏都楔滿了舊鳥巢。鳥兒們一定是把種子帶進來了;雪花和雨點像陽光一樣灑進屋內,於是在這個被嚴重破壞的地方竟然長出一些植物:我看到了冬天裏呈黃色的醉魚草枝條,還有朝著光線方向生長的細長的接骨木。常春藤攀上墻壁,就像墻紙上的圖案。我伸長脖子向上看,就像看進了一條黑暗的隧道。四面的高墻依舊完好無損,但我沒看到天花板,只看見四根不規則布局的粗房梁,它們上面是空蕩蕩的一片,然後又是幾根房梁,如此一路向上延伸。隧道的盡頭有光亮。是天空。

連鬼也不可能在此地生存。


幾乎難以想象這裏曾經有過帷簾、家具和油畫。吊燈照亮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太陽的光線。這個房間過去是做什麽用途的?客廳,琴房,還是餐廳?

我眯著眼睛看著房間裏亂七八糟的大堆東西。在曾經構成一個房間的這堆不可辨認的雜物中,我注意到一件東西。起初,我以為那是一根掉下一半的房梁,但它似乎不夠粗。而且它看上去是和墻壁連在一起的。它的旁邊,還有一根和它一樣的東西。再旁邊,又是一根。每隔一段固定的間距,就有一根這樣的木頭,而且這些木頭上面似乎還有接口,仿佛曾經有其他木頭以某個角度和它們連在一起。事實上,在一個角落裏,就有一根這樣的木頭,它的上面還連著其他部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