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1

我給熱醒了。

我能感到頭皮在滲汗,我雙眼雖然緊閉,但眼底還是能感到一圈橘紅色的光。我睜開雙眼,看到陽光在窗外的棕櫚樹上婆娑起舞,它透過樹葉縫隙落在起居室的地板上。我一陣迷惑:棕櫚樹?起居室?

我怎麽會在沙發上?

對了。布魯克。還有一場令人不快的爭吵。

我從絨線枕上擡起頭,頭痛欲裂,像是被人用靴子踩過似的。真不明智,我試圖回憶起昨晚發生的事。一開始是吃晚飯,喝了一瓶度數很高的加州金飯葡萄酒,近些日子我喝這酒有點上癮;接下來呢,是陪布魯克去參加她的朋友聚會。我喝了一杯又一杯,都是上好的蘇格蘭威士忌。

全都想起來了。

布魯克朋友的朋友,一名律師,他穿著法式袖扣襯衫和牛仔褲,自以為很會解決國內的醫療問題。他大談特談自由市場和激勵機制,又說什麽4700萬未參保人員的統計數據不準,“實際上沒那麽多。”

後來,我實在忍無可忍,移身到他們說話的吧台前,手裏握著一罐飲料,擺出一副自以為是的架勢。我一開腔,就發現布魯克已經拉長了臉,但我就是停不下來。我言語中時不時冒出句“蠢貨”,要麽是“先動動腦子”、“弱智”。接下來的事,我記得是布魯克一邊使勁把我往門口拉,一邊跟朋友一一道別。

告辭時,我聽見布魯克對主人輕聲耳語:“真的很抱歉,他近來壓力很大。”

我立馬回嘴:“嗯,教笨蛋用腦子所以壓力大。”

我們鉆進了轎車,可我嘴裏還在嘟嘟囔嚷。“他簡直是個白癡,”我說,“完完全全的大白癡。”我壓根兒不知道聚會的女主人正在一邊努力地安撫那位身穿法式袖扣襯衫的紳士。

幹得太棒了,麥考密克。

我閉上眼想再睡一覺,但是有陽光,光線有些晃眼。臥室門開了,接著洗澡間的門打開又關上。我甚至都沒瞥見布魯克的人影。

我開始替自己辯解:我早就不再酗酒了;那家夥太蠢;實際上,我有很多壓力。我剛剛經歷了人生中的重大轉折,從亞特蘭大來到舊金山。這不僅僅是從內陸城市來到海邊城市的大變動,某種程度上講,這種變動中斷了我的事業。我在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的流行病情報所工作,兩年的任期就快滿了,但我還想再幹上幾年。起初,他們說非常歡迎我留在亞特蘭大總部,這樣他們好給我安排更多的行政職務。但我不想接手什麽行政職務,也根本不想呆在亞特蘭大。那裏潮濕,潮濕叫我發狂。

盡管疾控中心還想挽留我,但我在那裏的日子已是如履薄冰。頭一年,我因為解決巴爾的摩到聖何塞的流行病案子得了些榮譽,但這份榮譽到現在已是蕩然無存。再有,我主動推掉了一次與上司們開會交流的機會——那次亞特蘭大的會議本該對我的事業大有幫助——之後我就越混越慘了。從嚴格意義上講,我那會兒是擅離職守,因為疾控中心和公共衛生部與它們的老東家海軍還有些牽連。一場風暴橫掃過來,我的頭兒聯系上正在度假的我,他向我攤牌:如果還想要自己的事業的話,立馬搭下一班飛機回東部。我返回亞特蘭大呆了一天,之後又飛回加利福尼亞度完假期。

在那之後,作為流行病情報所的官員,我任內余下的活兒雜七雜八,這些活兒或稀松平常,或讓我感到興奮。除了案頭工作,我在安哥拉呆了三周,幫助處理那裏的馬堡病毒。我查了一整周的數據庫資料,又在接下來的一周用110華氏度的漂白劑給屍體噴霧消毒。生活又翻開了一頁,是吧?我兩年任滿,確實又像是要轉運了。我工作調動的問題好像進展不錯,除了亞特蘭大的工作,有不少我感興趣的職位,也有不少人希望由我來填補這些空缺。然而,那會兒政工部門正在抨擊疾控中心,那夥人很狂熱,顧不上真相。改報告,把科學政治化,盡說些廢話。科學家和流行病學家通常不喜歡撒謊和被人操控,所以他們在疾控中心的日子越來越難。我有一位朋友,她報告中的關鍵數據給刪除了,為此她遞交了辭呈——她的數據證明,教孩子使用避孕套對防止亂交毫無作用。我緊隨其後也辭了職。我不能容忍愚蠢的言行,它們會讓政府雇員麻煩不已。

我的個人生活也不太順。我不能說它很糟糕——實際上,對我這樣一個約會姑娘的平均成功率大概在兩位數出頭的小夥子來說,它是相當不錯的。我與布魯克在海邊風花雪月了一個月,之後我回到亞特蘭大,她則繼續留在加州,她供職於聖克拉拉市的公共衛生局。我們分居兩地,這樣的日子過了差不多一年。我十分之一的薪水都花在飛來飛去的機票上了,可見我對這個女人的感情不薄。剛剛辭職時,我想勸布魯克搬家。哪兒都行,我求她,就是別呆在北加州。加州灣是這地球上我最不想呆的地方,就是巴格達也比它有吸引力。如果硬要我搬到那該死的地方,我寧願選擇東南部。舊金山人滿為患,想到這點我就頭疼。但是布魯克已經在那兒安頓下來,因此,在和那白癡律師吵架前一個月,我搬到了西海岸。沒了工作,沒了自己的住處,我搬過來只是為了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