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越獄

夜色已深,躺在床板上的杭文治卻久久不能入睡。他睜著雙眼,目光盯在高處那盞小小的氣窗上,雖然心緒起伏,但他不敢像大多數失眠者那樣輾轉反側,因為他不想讓舍友們察覺到自己的異常。

杭文治的心情和此刻的天氣有著很大的關系。

外面的世界淅淅瀝瀝,秋雨淋漓,偶爾夾雜著如泣如咽的風聲。杭文治眼看著一個柔弱纖小的黑影飄蕩了片刻之後,終於被秋風貼在了濕漉漉的氣窗玻璃上。那雖然只是一片落葉,但葉脈完整,葉片豐潤,仍然帶著飽滿的生命氣息。

現在剛剛入秋,那葉子本不該這麽快就離開它生存的枝椏,但今夜的風雨卻讓它身不由己。當它在風中飄旋流連的時候,它一定尚在回味著春天的盎然氣息。

杭文治感覺那片葉子就像貼在了自己的臉上,帶來一種清晰可辨的冰冷觸感。而他的記憶也伴著這樣的觸感一路追溯,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個秋天。

杭文治記得那是一個周末的清晨,冷風淒雨使得勞務市場上人流稀少。他瑟縮在一個略略避風的角落,衣衫潮濕而單薄。

因為出發時太過匆忙,他甚至沒顧得上帶把雨傘。他知道自己瘦弱的身軀沒有任何優勢,要想得到一份工作,他必須付出更多的誠意和耐心。

那一年杭文治十九歲,剛剛從農村老家考入了省城的重點大學。在這樣一個周末,他的同齡人正在享受著溫暖的被窩,而他卻要提前對抗生命中的風雨。

一片落葉被秋風推到了杭文治的臉上,杭文治伸手把它摘下來,他看到葉子仍然是綠色的,心中便泛起一絲同病相憐般的苦澀。

“嗨,小孩,你能幹什麽?”一個聲音在不遠處問道。

杭文治連忙把葉子拋回到細雨中,回答說:“我什麽都能幹,只要能掙錢!”

“你能幹什麽?!”那聲音又重復了一遍,透出戲謔的味道。而說話人不等杭文治辯解便已自顧自的走開,去尋找更加合適的勞力去了。

被拋去的樹葉旋轉一圈後落在了杭文治的腳下,那墜落的弧線就像男孩此刻的心情一般。

另一個人注意到了杭文治急切而又焦慮的表情,他走了上來,近距離打量著這個男孩。

杭文治挺了挺胸膛,試圖讓自己顯得強壯一些。

半晌之後,來人眯著眼睛問了一句:“你真的什麽都願意幹?”

杭文治用力點了點頭,再次強調:“只要能掙到錢!”

那人“嘿嘿”幹笑著:“你想掙多少?”

“越多越好,我急用!”杭文治一邊說一邊用手抹去順發稍流向眼窩的雨水,他這副饑渴的態度似乎打動了來者,那人正色道:“我這裏有個活,可以掙大錢。”

杭文治眨眨眼睛:“能掙多少?”

來人略一斟酌,開了價說:“五萬。”

五萬?!這對杭文治來說幾乎是個不敢想象的天文數字!他的眼睛在瞬間瞪得溜圓。不過那種強烈的興奮只是一沖而過,他很快便冷靜下來,帶著點忐忑追問道:“什麽活?”

“快活!”來人回答雖然含糊,但卻準確地擊中了對方心理防線的弱點,“你不是急用嗎?只要你願意幹,一個月之內就能拿到錢!”

這樣的條件的確是太具誘惑力了!杭文治立刻回答:“我幹!——只要不是殺人放火搶銀行!”

“沒那麽誇張的。”來人笑了笑,然後遞給杭文治一張名片,“下午三點,帶齊你的個人資料,按這個地址來找我。找不到就打個電話!”

杭文治小心翼翼地把名片收好,就像捧著自己的性命一般。而那人已經轉身離去,和他來時一樣突然。

下午三點,杭文治來到了名片上的地址。那裏位於龍蛇混雜的城中村,早上約他的男子早已在一戶平房外等著他。

“挺準時的。”那人誇了他一句,然後便招招手,“快進來吧,我們老板正等著呢。”

杭文治跟著那人進了屋,卻見屋中擺著張方桌,幾個大漢圍坐在桌邊,桌上酒菜狼藉,看來剛剛有過一場豪飲。

“常哥,人來了。”先前的男子向其中的一個胖子打了聲招呼,胖子便擡起醉眼瞥著杭文治,在座的其他人也紛紛側目。

杭文治縮起脖子,心中有些發怵。

胖子打了個嗝問:“個人資料有沒有?”

杭文治連忙把自己精心準備的簡歷遞了過去。胖子接到手裏剛掃了眼開頭,便驚訝地冒了句:“嗬?大學生?還是名牌啊!”

帶路的男子湊上前看了看,嘀咕道:“還真是。”他重又打量著杭文治,頗有些意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