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論菊(第4/12頁)



"沒有更好的方法。"羅飛終於再次開口,而這一次他的態度似乎更加堅定,"——因為它已經長歪了,為了整體的利益,就必須把它清除。"

丁科用炯炯的目光注視著羅飛:"你說得沒錯。清除掉那些會妨礙集體利益的植株,這根本就是園丁工作中的守則。但無論如何,這種選擇並不是在遵循'因果分析'的理論。如果要分析因果,那我們往往就找不到最終的答案。羅隊長,你當警察也有十多年了吧?在你手上破獲的案子不計其數,應該很明白我說的道理。"

羅飛心中一凜,在丁科言辭的牽引下,他的思緒飛出了小院,將觸角探入到諸多過往的時空中。

那些曾經被他苦苦追尋的罪犯們一一出現在他的眼前,各自帶著扭曲歪斜的人格。而當羅飛試圖分析那些"人格"背後的因果時,他的腦袋卻變得如漲裂般疼痛無比。葉子菲、李延暉、淩廣鋒、喬蕓……當這些人走向黑暗歧途的時候,又是誰將那條道路鋪在了他們腳下?

這些問題羅飛以前也試圖思考過,但終究會以放棄而告終。這一次也一樣。

"的確是找不到答案。"羅飛輕輕地嘆了口氣,"也許我們的行為本來就不該受'因果'的想法支配。我們只是在執行規則,讓整體利益變得更好的規則。"

"你是在逃避這個問題……"丁科拍了拍手上的塵土,目光再次向遠處望去。他的眼角微微垂下,露出悲傷、痛苦、歉疚等諸多情緒交織在一起的復雜神色,然後他又輕輕地說了句:"可如果無法逃避的話,又該怎麽辦呢?"

羅飛心中一動:無法逃避?是了……他一定是想到了自己的兒子。

片刻之後,羅飛的猜測得到了印證。當丁科轉過身來的時候,他的目光看向了黃傑遠。

"我知道你會埋怨我——"老人用蒼涼的語調說道,"——埋怨我當年不辭而別。可是我又能有怎樣的選擇?當你看到自己的兒子長成了傾斜的植株,你又怎麽可能不去尋找那些導致他扭曲生長的原因?可找來找去,最終的源泉卻在自己身上。"

眾人知道丁科即將言及一一二血案背後的隱秘,不由得全都豎起耳朵凝神傾聽。而丁科此刻又轉目看向了慕劍雲:"慕老師,黃傑遠向我轉述了你們分析案件的過程。我很佩服你在心理學方面的見解,我的兒子確實就像你說的那樣。"

慕劍雲略一點頭。能受到警界傳奇人物的誇獎本是件令人欣喜的事情,但她無法在這樣的情境中露出笑意。

卻聽丁科繼續往下說道:"我妻子在二十多年前就離開了我——我並不恨她,那個時候我每天都忙著查案子,對家庭的付出實在太少,是個女人都會離開我吧?只是丁震少年時無意中撞見了我妻子和情夫親熱的畫面,而這個畫面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陰影。當他長大之後,他不敢和女性交往,因為他只要一想到那個畫面,他就無法表現得像個真正的男人。"

丁科的話說得有些隱諱,但羅飛等人都聽明白了:因為少年時撞見母親和別人偷情,使得丁震患上了心理性陽痿。這應該就是慕劍雲所說的"隱形自卑症"的根源。

"不過這些情況我當時並不知道。"丁科幽幽地嘆了一聲,"我只是奇怪,為什麽我兒子三十出頭了,各方面條件都那麽優秀,但一直都不找女朋友呢?嘿,我不光奇怪,而且還很著急。於是我就總是催促他,希望他盡快成家。他終於被我逼得沒辦法,只好……"

慕劍雲輕輕打斷了丁科的話:"丁老,您別說了。下面的事情我們大概都能猜到……"

羅飛也默默地點著頭。有了丁科這段自述,再加上先前慕劍雲對案犯的心理學描述,當年那場血案的前後過程便基本清晰了:面對父親的壓力,丁震只好硬著頭皮去找女人。因為心理上的隱疾,他不敢追求自己心儀的女子,而是先把目光盯在了各方面條件都很一般的受害人身上,希望能從對方那裏找回男人自信的感覺。而受害人卻對他進行了言語羞辱,最終釀成了慘案的發生。

丁科知道大家不願讓他再繼續那段痛苦尷尬的回憶,他便沉默著接受了這番善良的用意。片刻之後,他苦笑著說道:"現在你們該明白了:真正應該為那起血案負責的人,正是我自己——這就是我為什麽要隱居十年的原因。"

是的。羅飛完全體會到了丁科當時兩難的情感抉擇:他既然認為自己才是這場"因果"的起始點,又怎麽忍心看著兒子獨自承受所有的罪過?但殘酷的事實又讓他無法面對,他只能選擇退隱,直到那段孽債徹底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