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分身 三十三、John給我打來電話

人的選擇能力會隨著生活經驗不斷積累而改變,錯誤決策的時間越長,越是趨向於冥頑固執;而正確決策時間越長,則更加富有靈活性。在生命的進程中,每跨出增加自信心的一步,人性中的道德、勇氣、領悟力就使我們選擇崇高行為的能力更強;最後,選擇不良的行為將比選擇理想的行為更難。

另一方面,每當軟弱、屈服或怯懦一次,就更加容易走向自甘墮落的不歸路,最終也就失去了靈魂的自由。在正確與錯誤的兩極之間,存在著無限自由的可能。人生任何的選擇,自由度各有不同。如果選擇善良路線的自由度較大,人的善行就會越多;反之,選擇善良路線的自由度太小,就不得不使出全力,並通過外力的改善,才不至於淪落到邪惡的地步。

許多人不懂得生活的藝術,並非先天就是個壞胚子或者缺乏意志力,而是因為他們站在人生交叉路口猶豫徘徊,前途並不明確,可自己又必須作出選擇。他們沒注意到自己有機會作出其他的選擇,於是每在歧途上邁出一步後,等到碰了壁,就必須再回到原來的起點上;並且還要承認自己浪費了時間和精力——這樣就更難承認自己走錯了路。

這些話並不是我說的,而是摘自弗洛姆的《人生》,這幾乎成了人類心理疾病誕生的解釋。我在後面續上一段文字,可以使他的觀點更為明確——“沒有人生來就是為了承認失敗的,所以每當我們為回到起點而感到困擾時,我們就必須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在生活中,走出和普通人的道德標準相應的路線並不困難,困難的是,假如這條路並不能使你滿足或不能讓你很快通往成功,那麽選擇不好的路線的機會,就加大了。這是因為我們不明白,在平坦的大道上行走,也可以因為一時腳沒踩穩,而摔了跟頭。”

我有些懷疑,這樣想是不是在美化自己的行為,並通過這種美化,來實現自己的存在價值。

在前面,我曾經提到過列夫·托爾斯泰與欲望的鬥爭,並因此得出了一個結論:既然他都不能克服肉yu和虛榮欲,那麽我就連想都不要想。這等於我直接放棄了選擇某些善行的可能,而將選擇的自由度縮得更小。

我的人性尚且如此,在工作中就可能更糟:每一次遇到不配合的家屬,我就會想,既然家屬都不在乎病人,那我還有什麽辦法呢?盡管每次的勸說,我都做到苦口婆心了,但沒準我還可以再加把勁,也許就有說服他們的機會了。

選擇曾經是很自由的,從事這個行業的時間多了,我反而忘卻了其中的大部分。或者,簡心藍說的是對的,我幻覺出病人的死相來,並因此廢寢忘食去治療他們;等我最終治好,就好像修正了他們悲慘的未來——我會不會也是在以此來美化自己,甚而有些自戀?雖然幻覺時常讓我害怕,但事後它還是讓我很舒服,這就好像潛台詞一樣——你瞧,他或她最終恢復正常了,而這個功勞,該歸於誰呢?

每一次當我自覺或者不自覺地想到這裏,我都像是回到了起點,就好像我並不需要根治自己的幻覺,因為它可以保持自我感覺良好的心理。

也許John是對的,我對幻覺關注得太多了,甚至連它的前前後後都分析得足夠了,這本身就是在強化幻覺。正如耳鳴病人時時刻刻都在煩躁一樣,你越是認真去聽,越是想讓它消失,它就鬧得越歡!我對自己的反思隨著下午John的來電而達到了頂峰。

這在離開醫院三小時後,我接到一個陌生來電。

“嘿,朋友,你一定沒想到會是我吧?”John的聲音在電話裏有些改變,可我還是一下就聽出是他。

“John?你這是在用誰的手機?你怎麽知道我的號碼?”

“別緊張,放松一點,我的朋友,不是告訴你了嗎,醫院裏是沒有秘密的!另外,如果這小護士知道我是在給你打電話,而你就是那天夜裏的傳奇英雄,你猜猜會怎麽著?”John說話很喜歡拐彎抹角,不過他總能很好地回答問題,“應該也不難想象吧,她也會給你打電話的,沒準是發短信,然後她是找借口說不小心弄錯了號碼。”

“John,等一等,”他越是這麽說,我就越感到緊張,畢竟他的行為還是個未知數,“你打電話可不是為了跟我開個玩笑吧?”

“當然不是,”John馬上回歸主題,他嘶啞的聲音竟然顯得很嚴肅,“你還記得那幅畫嗎?我畫的是你!”

“哦,嚴格地說,你畫的是一只手。”這算是考驗嗎?我心裏泛起一絲猶疑。

“你在拖延時間朋友,或許你把這當成一種考驗了?”他總是那麽敏銳,“你想得太多了,我只想知道你對那畫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