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齒輪 二十五、第一次見面就是相親

必須承認的是,與案例和病人相比,心理治療的過程既冗長,又枯燥。所以,我就無法將整個咨詢過程和盤托出,那樣會大大降低讀者的閱讀興趣;然而,我也不願意將關鍵的治療步驟一筆帶過,以剝奪本書最起碼的知識性和啟發性;娛樂精神固然可貴,也是社會進步的一種體現,可如果只是娛樂,特別是建立在病人痛苦之上的娛樂,那就喪失了基本的道德基數;退而求其次,我決定挑重點,跳躍式地來描述與楊潔的面談內容。

不過不管如何跳躍,與她的第一次見面,仍然值得大書特書。

第一次接觸病人,總是被我稱為“相親”。

相親的時候,大齡男女青年往那兒一坐,誰也沒個準譜該說點兒什麽合適——可不外乎總是這些,你的生平,你的家庭,你的物質條件,你的工作環境,你的興趣愛好——假如你對這些都沒啥把握,那麽,來一點恰當的幽默感,也還是挺吸引人的。

如果雙方看對了眼,那麽你當晚就可能接到電話,明天就會去看電影或者吃飯;即便沒看上,大不了一拍兩散,用不了太久,只要機會合適,你將與另一位異性再相上一次親。

心理治療則不同,假如你沒能與病人建立起信任關系,或者至少讓他覺得你是可信的,就很可能沒有下一次了。不錯,李詠霖預付了五次的費用,可是一次之後,我就有退掉剩余的資費,再也見不到楊潔的可能性。

中國的病人,一向是具有強烈懷疑精神的。即使你具有極強的專業性,由於心理學的普及問題,病人仍會忐忑不安。我有沒有病?這病到底是什麽?能不能夠被治愈?我會不會因此遭到別人的嘲笑,甚至是醫生的嘲笑?這樣的問題總是困擾著他們,也讓他們對你猶豫不決。

因此,對第一次咨詢,心理醫生得拿出相親的勁頭來。

為了見楊潔,我精心地進行了準備。這包括,挑選一身不那麽嚴肅的休閑服裝;找一個不像暴發戶的,大小合適的棕色提包;洗掉眼屎刮好胡子,然後揣好備用量表。

我要去除職業化給人帶來的壓迫感,當然也不能太隨隨便便;另外,我還得模糊自己的性別,這不是說我要變性成為大姑娘,而是我得盡量削弱自己的男*覺。在中國,性,是個特別敏感的話題。楊潔經歷過了離婚和感情的動蕩,她有可能像攀住一根救命稻草那樣纏住我,這不是安全的做法。

第一次面談,安排在楊穎的家,離婚後,楊潔就一直和姐姐住在一起。因為這是她出院之後的第三天,身體狀況和精神水平都不一定得到了全面恢復。為了讓她暢所欲言,我登門拜訪,而楊穎也找個借口出門回避。

她們的家很遠,我花了一個半小時到達。下車的時候,正好接到楊穎的來電:“您快到了吧,”她說,“我妹妹今天的狀況還可以,不過她對是不是應該和您見面,又有些猶豫了。”

我請她安心,隨後按著門牌號,找到了六樓。

門鈴響過了兩三聲,楊潔馬上開了門,她都沒問問門外是誰。

這並非我初次見到楊潔,可上一次是在危機狀況之下,我被大量的血液弄得暈頭轉向,又一個勁兒地想著怎樣包紮,所以並沒看清她的樣貌。

這一次面對面,還是不由得因她的美貌而心頭一動。楊潔的美,是那種純天然不經修飾的美感:高聳的鼻梁,深深的眼眶,特別清晰的雙眼皮,薄厚適中的嘴唇——我發現這些修辭都顯得蒼白無力。她的美該如何形容?我不知道。雖然她臉色還挺差,因為內分泌失調,還起了包,頭發是我不太喜歡的棕黃色——可我還是得公平地說,楊潔是個美人兒。

她看到我,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倒不是因為我長得太美或是太醜,而是我太年輕了。

“艾醫生?”她試探性地問了一句。聲音沒有長相好,不過語氣也不招人討厭。

“嗯,楊小姐,我來看望您啦。”我知道自己的毛病,時而冷酷無情,時而太過強勢,所以就帶著點小孩子的口吻,把自己弄得弱一點。

“哎呀,快請進。”她把我讓進屋裏。

“換鞋嗎?”

“不用不用,就像在自己家一樣隨便就成,您瞧我才起來不久,屋子也沒有收拾。”

我舉目四望,看不出這屋子需要收拾。李詠霖的家就夠空的了,這裏還要加個更字。不大的客廳裏,右手是一排沙發,對面是電視,左手有個茶幾,上面放著筆記本電腦。正對著我的是陽台,上面掛著些女式內衣。我趕緊轉移視線,往左看,走廊裏應該還有兩間臥室和洗手間、廚房,格局與李家大同小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