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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上有多少真實呢,或者說,我們看到的這個世界有多少真實?相比起躁動喧嘩的白天來,黑夜有時要真實的多。黑夜是陽光的背面,夢境是脫離現實的避風港,但噩夢很可怕,它不但剝奪了人們逃避的權利,還會把那些白天經歷過的痛苦經過放大再去演繹。

夢有時來得很快,幾分鐘便可成就一段故事情節;而夢有時也來得很慢,就如同現實生活中的度日如年。夢有顏色嗎?有人說有,有人說無。有人在夢裏見到過大海,那海面湛藍清澈,一望無際,但他卻根本沒有去過海邊。有人天天夢到熟悉的事物,基調卻全是黑灰。這城市中,太多的人需要夢。那些朝九晚五行列中的小職員,那些疲於生計的小商販,那些失去工作的待業者,那些大腹便便的生意人,大家一樣,都要保持白天的異常清醒和晚上的昏昏欲睡。如果沒有夢,我們將失去另一種生活,另一個生命。不管好夢、壞夢,有夢總比沒夢要好。我們可以讓好夢彌補現實中的不足,可以讓壞夢反襯現實生活的美好。無法控制的夢,控制著我們,它是一面魔鏡,可以看到真正的自己。

當小呂還在夢裏獨立辦案、獲得贊賞的時候,趙順從夢中驚醒。他用力抹去滿頭的冷汗,警惕地環視四周。一切靜得讓人窒息,那無數個譴責自己的話語和冷漠的面孔還歷歷在目。他顫抖著摸出藥瓶,試圖抖出一粒藥,不料整個藥瓶突然滑落,藥撒了一地。趙順大怒,渾身顫抖,但他努力地讓自己恢復平靜。他需要平靜。趙順打開燈,逐個撿起藥片,在服用了預定劑量後,又用水送下了幾片。

藥還沒入胃,門突然被敲響了。趙順一愣,沒分清是幻覺還是真實。他靜默了片刻,敲門聲又響了起來。他披上衣服,警惕地走了過去。

“誰?”趙順問。

“我。”回答言簡意賅。

趙順一聽是熟悉的聲音,頓時放下了警惕。他推開門,柔和的晨光傾斜進屋,但他依然覺得刺眼。

門前站的是經偵支隊的老馬。

“師傅?”趙順感到有些意外。

老馬笑笑,用手拍了拍趙順的胳膊。“看著沒事兒啊!”

一聽這話,趙順感到尷尬。“嗨,我有什麽事兒啊!”

“怎麽著?咱就在這兒戳著聊?”老馬又笑。

“哎,您請進,請進。”趙順說著把老馬讓進屋裏。

老馬年近六旬,頭發已顯稀疏,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裏面都是刑警的精氣神。他其實算不上是趙順的師傅,只不過和趙順搭了幾年幫而已。他隨手拉了一把凳子坐下,看著趙順。趙順被這個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

“我說,你這到底鬧的是哪一出啊?”老馬的話雖然沒頭沒尾,但顯然對趙順之前發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您不是一直在政法委借調嗎?怎麽樣?不忙吧。”趙順答非所問。

“你真想提前病退啊?”老馬沒搭理他的打岔。

“其實借調也挺好,現在隊裏啊,也沒什麽正經的案子。”趙順繼續自說自話。

“順兒!你別裝孫子。”老馬正色道。

趙順一下愣住了,癡癡地望著老馬。

“我就問你,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我歲數大了,找個涼快地方混吃等死,但你不行啊,你……還得幹啊……”老馬凝視著趙順。

趙順看著老馬,突然覺得頭暈起來。絕不是裝的頭暈,而是真暈。

“師傅,我沒想病退,也不會病退,我肯定得幹下去啊!”趙順說得幹脆,但語氣似乎有些沒底。

老馬沒說話,看著趙順的眼睛,似乎欲言又止。

“您找我就是這事兒?”趙順有些摸不著頭腦。

老馬張開嘴,又閉上,回手拿起了趙順桌上的煙盒,又放下。趙順見狀,把煙從煙盒中掏出,遞給老馬。老馬卻擺了擺手。

“戒了,犯癮的時候也得忍著。”他說完便站了起來。“順兒啊,聽我一句勸,許多事,事緩則圓,不能著急。你呀……哎……”老馬說著就打開了房門。

趙順更犯暈了。“您……這什麽意思啊?”

老馬回頭苦笑。“沒什麽意思,我該送孫子上幼兒園去了,你我都知道,幹經偵看起來沒危險,實則比刑偵危險,就好比在瀝青池裏遊泳。你呀,保重吧。”老馬說著就帶上了門,只留下趙順一個人在清晨的柔光中發呆。

老馬這是什麽意思啊?提醒自己?警告自己?趙順不懂。他隨手拿起藥瓶,把藥倒在手心裏,又拿起水,剛要送服,又記不清自己是不是剛剛吃過。一時間他感到錯亂起來,甚至連老馬是否真的來過都不敢確定,但幾番猶豫之後,他還是堅定地服下了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