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7頁)

他說了幾句法語,或者背誦了詩句。

“很好。”狄更斯說。我卻因為他如此漫不經心地代我發言,並拿我和他自己的性命去豪賭,仍然驚魂未定,根本一句都沒聽懂。

“那麽我們該如何又該在何處找到這個永恒的混亂與規律?”狄更斯又問。

“請了解,即使永恒的混亂也存在著像韋爾斯大教堂那樣的完美規律。找到半圓形壁龕和聖壇,從簡陋隔屏後方往下走。”拉薩裏王說。

“好。”狄更斯邊答邊點頭,仿佛他完全聽懂了似的,他甚至瞄了我一眼,像是要我做筆記。

拉薩裏開始念誦:

何須誇談地府、冥河,以及痛泣之河、焰火之川。此河集其大成:

唯彼方幽微隱晦、略可辨識之。

汙穢、臭氣與嘈雜,在此混淆不清。

彼方之舟未設風帆,吾舟亦然;

此河兩名看守人,驚悚更勝冥河擺渡者。

在此間呱呱啼叫的是鹟鳥,而非青蛙;

冥府只有一只看門狗,此處猛犬遍布河岸;

此地無需復仇三女神,惡婆娘以一抵十;

至於鬼魂、婦人與男子的號叫聲,

都夾帶瘟疫爛瘡與自身罪惡,

飽受良心鞭笞,注定恐懼而亡。

當時我的目光試圖捕捉狄更斯的視線,想用惡狠狠的眼色告訴他我們該走了,老早該走了。想告訴他我們這位鴉片王精神失常,而我們跑到這地底下來,基本上也是瘋狂行為。但狄更斯——他那雙該死的眼睛!——點頭如搗蒜,仿佛這一切都合理至極,還說:“太好了,太好了。我們還有什麽需要特別注意的嗎?”

“只要別忘了付錢給看門人。”拉薩裏王輕聲說。

“當然,當然。”狄更斯一副對自己和拉薩裏十分滿意的模樣,“那麽我們就出發了。啊……我猜我們剛剛走進來的那條走道和你的……呃……這間店就是……嗯……所謂恒久混亂的規律的一部分吧?”

拉薩裏笑開了。我看見尖銳的小牙齒閃耀著。那牙齒像是用銼刀磨尖的。“當然。”拉薩裏柔聲說,“不妨把走道當成中殿的走道,而我的店就是回廊中間的空地。”

“真是太感謝你了。”狄更斯說,“來吧,威爾基。”他轉身準備走出這個擠滿木乃伊的鴉片館。

“還有最後一件事。”拉薩裏說。我們正要穿過入口,回到同樣躺滿幹屍的主要走道。

狄更斯停住腳步,傾身靠在手杖上。

“提防那些男孩,”拉薩裏說,“有些會吃人肉。”

我們重新回到我們走來的那條廊道,繼續往回走。提燈的光線似乎比早先更暗淡了。

“我們要回去了嗎?”我滿懷希望地問道。

“回去?當然還沒。你也聽見拉薩裏王的話了。我們已經很接近真正的地底城入口了。如果運氣好一點兒,我們可以跟祖德見上一面,然後趕在太陽升上聖陰森恐怖教堂以前趕回去,還有時間帶黑徹利探員去吃個早餐。”

“我只聽見那個猥瑣的東方人說,如果我們繼續這趟不理性的探險,我們的屍體,還有黑徹利的,就會浮在泰晤士河上。”我說。我的聲音從周遭石壁彈回來,音調有點兒不穩。

狄更斯輕聲笑著。我覺得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憎恨他的。

“胡扯,威爾基,胡扯。你應該能理解他的立場。親愛的威爾基,我們畢竟是有點兒名氣的公眾人物,萬一我們在這底下發生什麽事,肯定會為他們的小小殿堂招來毀滅性的關注。”

“所以他們才要把我們全都丟進泰晤士河。”我喃喃說道,“那些法文說的是什麽?”

“你沒聽明白嗎?”說著,狄更斯繼續在走道上往回走,“我以為你懂一點兒法文。”

“我沒注意聽。”我氣呼呼地說。我很想補一句,而且過去五年來我並沒有偷偷橫渡海峽到孔代特小村莊去見某個女演員,當然沒什麽機會練習說法語。但我忍下來了。

“那是一首小詩。”狄更斯說。他在黑暗中停下腳步,清清喉嚨,誦念道:

我生性重視規律。

但我不喜歡這裏的規律,

因為它描繪永恒的混亂。

當上帝將你放逐此地,

他始終未曾重建秩序。

我看了看左右兩側那些以磚墻封閉的古老墓槽。那首詩幾乎有點兒意義,可惜還差那麽一點兒。

“這首詩加上他提到的韋爾斯,就一清二楚了。”狄更斯又說。

“什麽韋爾斯?”我沒頭沒腦地問。

“當然是韋爾斯大教堂。”說著,狄更斯舉起提燈,繼續往前走,“你應該到過那個地方。”

“呃,沒錯。可是……”

“這些底層的墓室顯然是以大教堂的結構排列的,正確來說就是韋爾斯大教堂。外表看上去沒有規則,事實上卻有法有度,有中殿、小禮拜堂、南北袖廊、聖壇和半圓形壁龕等。比如拉薩裏王好心地跟我們說明,他的鴉片館就是回廊空地。我們從上面下來那個入口就是西側的塔樓。所以說,我們剛回到的是中殿的南側走道,然後右轉朝南側袖廊前進。你有沒有發現這條走道比通往回廊那條寬敞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