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他的確是罪有應得。”狄公正色道,“羅什這些年來,不僅僅是在販賣人口,更主要的是把像夏拉那樣的人送到各處。”

“羅什賣的人不是歌女就是舞姬,還有夏拉這樣的女仆,這些人最終不過都被關在後宅,能做些什麽?”聞廣不解地問。

狄公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一眼聞廣。

“夏拉是羅什布下的奸細,平時用來收集邊關這裏的情報。這些年來,他安插在各處的如夏拉一樣的人不少,所以羅什只要來到張掖就會找夏拉,並不僅僅是為了男女私情,而是聽取夏拉的匯報,他付給夏拉的報酬就是那些首飾。我們在審問夏拉的時候,這個女人為了脫罪全盤托出了實情,因為她知道自己只是個小角色,能夠打聽到的信息也不過是柳家或者李家的。但是別人就不一定了,如果這樣的女子在達官貴人或者軍政要員的家中呢?這些年輕貌美的胡姬,除了輕歌曼舞,更多的工作大概就是收集她們陪酒之人透露出的各種信息,她們收集到的也許只是只言片語,但是這些只言片語中誰知道會有什麽重要的情報?!”

“所以羅什的真正身份是龜茲派來的細作首領?”聞廣這才感到後怕。

“也許是情報販子。”狄公意味深長地說。

“這太可怕了!”眾人紛紛咋舌道。

“我很難想象,羅什這麽多年往來神都、往來全國各地都幹了什麽,或者說帶走了多少情報。客棧的老板說,他經常來此甚至長期包下客棧的後院,他為什麽這麽流連於張掖,真的只是因為這裏是回國的必經之路,或者是為了長期在這裏駐紮表演?”

“這裏是戰略要地,他這麽做也是為了刺探甘州的一舉一動——如今之事,不正可以證明嗎?此賊狼子野心,確實該殺!”郭震出言道。

“誠然。”狄公點點頭,“而我從涼州出發要到達甘州的消息,怕是成了李天峰的催命符,我猜李天峰可能想要反水——他可以走私,但並不贊同造反。而阿貴為了打探山中的消息被發現進而被殺,李躍龍和李夫人覺得李天峰已經不可控——就算平時對他下曼陀羅和米囊子制成的毒藥,他終究還是清醒的時候多,所以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地殺了他!”

“李天峰之前就中了毒?”眾人訝然。

“是的,他已經察覺到自己的不對勁,也急於擺脫這種控制,向木巫女買藥草茶,但是他兒子和老婆下手太快了!”狄公點點頭,“李天峰的死對木巫女他們來說是一個信號,意味著他們要麽避我的風頭會隱藏得更深,要麽是趁機起事殺我祭旗。隨後就有了羅什在客棧中的離奇死亡,這樣一個滿懷虎狼之志並且在各方勢力中穿針引線的人突然被殺,恐怕一下子就打亂了很多人的安排。而我的突然現身也讓他們的計劃發生了混亂,於是很多破綻出現了。比如說李家別院的貨物一夜之間失蹤,比如說他們想用拙劣的手法栽贓郭長史,又比如說他們想趁著我說破案情的時候突然起事,但最後功虧一簣。”

眾人紛紛點頭,也覺得慶幸。

“羅什死去,最大受益人是阿奴。她作為羅什的妹妹,可以繼承這個舞團,那時候羅什和李躍龍的身份並沒有被揭開,只要阿奴願意,她可以有很多選擇,可以避免去迎奉達官貴人的命運,也可以和自己的心上人雙宿雙飛。但是阿奴還是選擇了繼續上京——即使是在損失了丹珠和小桃這些人的情況下。”

“我僅僅是為了完成哥哥的遺願,更主要的是我想把雪蓮珠獻給陛下,我想為自己和團員們謀一個好的出路,因為這舞團並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難道這樣也不可以嗎?”

阿奴無助地控訴道,看起來可憐極了。

“不可以。”狄公冰冷地回答,“在我看來,你是個心懷叵測的刺客!”

“什麽?”

聞廣覺得自己全身又哆嗦起來,這短短的幾個時辰他覺得自己的命都去了大半,聽到的事情一件比一件驚悚。不過也沒人注意到他,因為大家都是這樣,就連郭震臉色都變了,那可是帶兵打仗的人啊!

“閣老,刺客是什麽意思?”

“因為她想完成羅什沒幹完的事!為什麽羅什要這麽陷害驚鴻舞團,為什麽一定要上京獻藝,為什麽一定要把雪蓮珠獻給陛下?因為如果樂團能夠被教坊選中,正式成為宮中的一員,那麽今後無論是想要幹點什麽,都容易許多!”

眾人終於意識到事情的不尋常,細想其中的關節,背後都是一身冷汗。

“大人,敢問這雪蓮珠是不是有什麽問題?又或者是,她想借獻珠子的時候直接行刺,就如同圖窮匕見?”聞廣戰戰兢兢地問。

“陛下身邊多少侍衛,進宮之前要經過多少檢查,你覺得圖窮匕見可能嗎?”狄公有些無語地看了一眼聞廣,“問題應該出在雪蓮珠這顆珠子身上,羅什說過,雪蓮珠最為神秘之處就在於能夠美容養顏,延年益壽。從我了解的皇帝來說,她抗拒不了這個誘惑,尤其在她年事已高的時候。只要是女人,似乎都對美麗和青春常駐擁有執念;只要是帝王,他們都希望自己能夠長生不老,帝業永駐。方家術士,丹方寶物,上有所好下必圖之,最後導致亂象橫生。而陛下恰恰把這兩樣全部都占了,我知道她非常害怕自己的老去,也非常害怕失去手中的一切,所以這個陷阱她一定會掉進去。”